那是一句斷斷續續的,不成調子的一句話,它是被人以一種極含糊不清的口吻說出,並且,就是連聲音也都是被壓製住了,是幹裂的,是很難被分辯出來的,仿佛講這話的人的嘴裏是被塞滿了一團的棉花而難以張口了似的。


    女孩聽見那聲音,她抬起因為幹嘔而不得不低下的腦袋,她又是重新看向了麵前的“自己”。


    隻見那“自己”,也同樣抬起了頭,盯著女孩看,在她的右手裏還舉著沒被吃完的麵包,就放在“她”自己的嘴邊。可“她”的臉上並沒有再出現多餘的表情來,既沒有皺著眉頭,也沒有抿起嘴巴,就隻是,也隻有是在“她”的眼神之中,在“她”紅了的眼眶隻下,是一整片被浸透了的,滿滿的悲傷。


    女孩同麵前的“自己”冷不丁就深深的對視了起來,但是,女孩卻害怕了起來,可她還是直視著麵前的“自己”的眼睛,仿佛是不能夠挪開眼了似的,她隻能是不自覺的僵硬著身體,向後退了幾步,可很快地,女孩就停下了步子,也打消了自己逃避的念頭。


    因為女孩發現了,不管自己是離“她”有多遠,可但凡隻要是看到了“她”那麵目的哀傷,女孩就會打從心底裏的感到一陣恐慌和退縮,“她”眼中的那份哀傷並不會讓女孩心生憐憫,倒是會讓她覺得是極其極咄咄逼人的,那是一種被壓迫了的,甚至還是在無形中被人給威脅了的感覺,就像是此刻正被一片玻璃抵住了喉嚨,而她的身後卻是一堵堅硬的桅檣似的,那片玻璃隨即輕輕劃破了女孩的皮膚,留下了一兩滴的鮮血。


    在這長達幾分鍾的對視時間裏,女孩是能夠越來越明顯的,清晰的感受到從自己身體裏發散出來的害怕和恐慌,它們就像是穿透了女孩的身體,向著她周邊的空氣彌散開來,直至形成了一個籠罩,它圈住了女孩的全身,並且還緊縮著,又是包裹起來圍困住了女孩,使其動彈不得。


    而就在跟著這種恐懼愈來愈強烈的時候,女孩卻突然發現了這其中的原因。


    那是因為,就是在“她”的,是在另一個“自己”的眼神裏,就在“她”布上的一層悲傷下,還糅雜著,暗藏著那不明顯,像是被刻意隱瞞了的一份絕望。


    也正是那份絕望,或許才是女孩真正害怕的原因和開頭,那種絕望是一直被隱藏的極好的,若不是女孩被迫扭不了頭,也沒法向後退讓,甚至是無法躲避起來的。那麽恐怕,她便就是不會輕易的就這麽發現這股子的絕望的,而且,當女孩一旦是發現了它,那麽,它便是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就忽略掉了那原本是觸目可知的,滿滿的悲傷來的,再接著,它就叫女孩是隻能注意這被盈滿了的絕望了的。


    那樣的絕望就像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沉沉的死水那般,它是那麽的讓人望而生畏,就隻是看著那片波瀾不驚的海麵,就足以是讓人更添恐懼的了。


    一片廣闊無垠的海水是讓人害怕的,叫人敬畏的,畢竟,是沒有人會知道,就在這片海水翻湧而起之時,到底是會帶來多大的聲勢浩蕩和災禍連綿。


    這就正如眼前“自己”的眼神裏所暗含著的絕望那樣,它同樣也是深不見底的,同樣都是不可估量的,可唯獨是隻知道一點,那便是,就在這股死寂的絕望翻騰起來,那麽,就也會是帶來無休無止的災難了。


    可是,在這兩者之間,卻有著對於彼此來說是最為明顯的相反的不同。


    海水襲來的災禍是向著岸邊行走的無辜路人而去的,可就當眼底裏的絕望複醒時,傷害的卻隻是“她”自己了。


    女孩看著麵前絕望的眼神,它竟乎是吸引住了女孩的全部注意力,她不知不覺的就淪陷進去了,她仿佛是變成了小小的一滴,微乎其微的一滴海水,她正在不停的下沉,下沉,就像是陷入了一片無法掙脫,隻得是越陷越深的沼澤地裏的那樣。


    “為什麽?”是那絕望的人又問了一遍。


    依舊是那樣的口齒不清,模糊不堪的聲音,“她”冷不防地就把女孩從絕望中拉扯了迴來。


    “什麽?”女孩不假思索的就脫口而出的問出了聲來。


    就在女孩被迫迴過神之後,她卻是一時之間如同是失憶了的一樣,她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裏了,也不記得自己是為何才會出現在這裏的,她是更加不記得在自己的身邊,那三個長得是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是誰,更或者,女孩就是連她自己是誰也都是給遺忘了的。


    “噓,你聽。”麵前的人並不理會女孩脫口而出的那句疑問,“她”是心不在焉的,悠悠然的,不急不緩的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


    可是,女孩卻是什麽都沒能夠聽到,在當她還想發問之際。


    隻看見,對麵的“她”卻又是突然埋下了腦袋,“她”兩手捧著一塊麵包,又是狼嘶狗咬,大口吞咽了起來。


    正就在這時,女孩聽見了。


    “她是不是在減肥啊,好像比上次見又瘦了點啊,而且我看她都不怎麽吃東西啊。”


    “估計是吧,我都沒看見過她去過咱們學校食堂半步。”


    “哦,那怪不得了,像她這種靠不吃飯才瘦的人,她是得一輩子都不能吃主食了,不然很容易反彈的。”


    “她何止是不吃飯啊,我聽她一個宿舍裏的人說,她都已經連續兩個星期不吃東西隻喝水了。”


    “哎呦,她都這麽瘦了,怎麽還要這樣減肥啊?”


    “不對啊,我上次還見到她抱了一個生日蛋糕,一盒炒麵,一個漢堡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吃的迴宿舍的。而且,我當時還以為是她們宿舍裏的人一起點的,但其實都讓她一個人給吃了。”


    “不能吧,她一個人怎麽可能吃這麽多!”


    “哎!對了,我想起來了,我上迴逛街,看見她坐在一家麵包店的台階上,她一下子就吃了特別多的麵包,最後都給她吃得吐了來,而且她吐了以後,居然還在繼續吃。”


    “真的假的,她這樣也太不正常了吧!她不會有什麽毛病吧?”


    “誰知道呢?她前幾天晨跑不還是突然暈倒了嗎?”


    ……


    這些聲音有男有女,他們都從四麵八方而來,一句不落的都傳入了女孩的耳裏。


    女孩卻是一副受到了嚴重驚嚇的樣子,她麵色慘白,不斷地轉動著身體,仿佛是想要尋找到那些聲音的來源,可,周圍卻是什麽都沒有的,就除了宿舍裏啃著蛋糕的“自己”,病床上兩眼發愣的“自己”,還有街道邊埋頭硬塞著麵包的“自己”,其餘的,就是什麽也沒有了,就隻剩下那一片的漆黑了。


    可是那些聲音卻還是像好幾隻馬蜂那樣,一直圍繞著女孩“嗡嗡”響個不停。


    女孩沒有辦法,她隻能用雙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些聲音卻像是穿透了女孩的手,他們更加清晰的傳到了女孩的耳朵裏。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女孩也開始喃喃低語了起來,起初,她的聲音很輕,但漸漸的,她便扯開了嗓子大聲喊叫了起來,她似乎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掩蓋住那些其他的聲音。


    “求求你們,別再說了!”


    這便是女孩的最後一聲尖叫了,在此之後,她便總算是聽不見任何的閑言碎語了。


    突然。


    “我已經吃得很撐了,為什麽還要繼續吃啊?”女孩猛的向著這聲音傳來的方向猛轉過頭去。


    之間那宿舍裏的“自己”此時正麵對著自己,“她”兩手端起蛋糕,一邊低頭啃著,一邊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女孩,嘴裏嗚嗚咽咽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可是我好餓啊,我為什麽不能吃東西呢?”女孩側過頭去。


    病床上的“自己”仍舊是兩眼無聲的望著女孩,隻是,“她”把“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送進了嘴裏吮吸著。


    “我都吐出來了,為什麽不能停下呢?”女孩轉過身。


    街道上的“自己”也看著女孩,“她”兩手捏著一塊麵包正往嘴裏塞去,是一副強逼著“自己”咽下的模樣。


    女孩看著,又左右環視了一圈,接著,她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哽咽著發出了蚊蠅般細小的聲音。


    就在女孩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跟前就出現了一雙似曾相識的白鞋。


    “肥婆。”


    在聽到這個熟悉的男聲之後,女孩就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她慢慢的抬起了頭。


    黑色的運動褲,黑色的無袖襯衫。


    還有,熟悉的麵孔。


    是他!


    隻見那男孩狡詐的笑了一笑,就接著從身後掏出來一件什麽東西。


    是一張白色的信封。


    女孩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還麽等她來得及反應過來。


    便聽到了一陣紙張被撕碎的聲音,還有一句——


    “肥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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