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


    就是在眼前的另一個“自己”嘔吐完畢之後,是即將要把那口麵包塞入“她”的嘴裏的時候。


    女孩突然感覺到一直以來的,束縛著自己的某種力量好像是鬆動了些了。


    那種力量仿佛已經是跟隨了女孩很久很久的了,最起碼,在這場夢境中,就是一直存在著的。


    它就像是一條粗重的鐵鏈似的,她捆住了女孩的手,綁住了女孩的腳,可還是嫌不夠的那樣,又繞了好幾個圈緊緊的鎖住了女孩的一整個軀體。


    但它仿佛又不僅僅是如此的這般,它似乎想禁錮著的並不單單就隻是女孩的行動,它還包括了女孩的記憶,還有女孩對自己的一個清晰的,明確的感知的能力。


    就無論是正麵對著的,或者是已見過了的,是在宿舍裏的,病床上的,街道前的,那些個另外的“自己”也好,還是以她本身的自我而言,女孩是除了恐懼和厭惡之外,就並無其他的感情了,她是沒有辦法再感受得到一些格外的內心波動了。


    可現在,那股力量,那條鐵鏈卻是在恍然間鬆動了開來,以此,女孩便是能夠感受到一些額外的情感來了。


    雖然,它們並不是如同濤濤洪水席卷而來,雖然,它隻是很微弱的,很綿薄的。


    可,它到底還是離開了那被封製已久的桎梏,它總算是用一種小心翼翼的,輕緩的姿態迴到了女孩的身心當中。


    所以,在當女孩看到了那個街道上的“自己”時,她看著那個“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雖然,還是陌生,還是厭惡,可不同於先前的那樣,這下,女孩卻是感到了一陣特別的揪心和難過。


    女孩很難過,雖然她並不清楚那份難過究竟是從何而來,可她知道,那是十分強烈的,它堵滿了女孩的全部身心,她感到有一隻粗壯的胳膊正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使其無法唿吸,讓她透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女孩又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捏住了的那樣的疼痛,她痛到仿佛是被人用一把寒冷且鋒利的刀劍給狠刺了一擊,甚至都是穿進了自己的胸膛,穿過了自己的心髒,穿透了自己的後背的那樣。


    慢慢地,女孩明白了,那並不是自己的痛,那是屬於女孩麵前的那個人的痛,那是,另一個“自己”的痛。


    而女孩就隻是多了一些感同身受罷了,又可能,是女孩不再抗拒了,她也不再逃避了,她開始慢慢地把眼前的人和自己本身進行了一次嚐試性的重疊,雖然並沒有完全的結合,但女孩已經逐漸地接受了麵前的人,“其實正是自己”的這樣一個事實。


    因此,眼前之人所能感受到的疼痛,也就成了女孩必不可少的,不可或缺的,是屬於兩個人的,卻又是相同的一份感知。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女孩看到她“自己”的最後一個把麵包往嘴裏塞的,這麽一個動作的時候。


    女孩就像是抑製不住了她自己似的,又或者,其實是那鐵鏈已經很難再束縛了女孩的行為了,她突然向著眼前急走了起來,她還向前伸直了自己的右手,做出了一個阻止的手勢。


    “不要!”女孩大喊了一聲。


    尖銳的叫聲瞬間彌漫開來,它四散著,充斥了女孩周圍漆黑一片的每一個角落,它讓每一口空氣裏都被迫填滿了這發自肺腑的急聲唿喊。


    但是,女孩的腳步卻停了下來,她抬起的右手也隨之放下,垂在了大腿的外側。


    她麵前的“自己”並沒有因為女孩的唿喊而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還是吃下了那一口的麵包。


    而空氣裏卻還是迴蕩著女孩剛剛發出的那聲餘音。


    “嘔,咳咳……”


    在女孩看到麵前的人最終仍舊是吞下了那麵包之後,她就隻感到自己的幾根腸子纏到了一起,並且還開始絞痛了起來,於是,她便一陣反胃的想要嘔吐出些什麽,可女孩卻始終並沒有吐出些什麽來,就隻是不停的咳嗽了幾聲。


    就在女孩幹嘔的當兒,她感覺到自己的肚子突然脹了起來,那是一種因為吃得過多而撐了的感覺,女孩甚至是感到了在她的咽喉道裏,在她的支氣管裏,到處都是被擠滿的,都是被塞住了的那一塊又一塊的食物殘渣。


    女孩覺得自己很難受,卻不隻是因為她的胃裏有太多的東西的緣故,那些食物殘渣把女孩的肚皮給頂的鼓了起來,就像是一個皮球的那樣,但除此之外,更是因為女孩自己的幹嘔和咳嗽,它們使得女孩食道裏的食物不斷地往上翻湧著,可是卻因為有太多的殘渣將其給堵住了,這就咳嗽變得艱難起來,隻要女孩一咳嗽,她就會感到自己的咽喉道裏一陣上下翻滾。


    一方麵,是因為自己的胃裏撐得想要彎下腰來,而另一方麵,卻又是因為自己被堵塞住的食道而不得不挺直了腰背,女孩就這樣被前後夾擊著,被痛苦的折磨著。


    沒過多久,女孩的眼睛就變得通紅了起來,她的眼角還掛著一滴小小的淚,還有她的額頭上也是被蒙上了一些汗涔涔的,細小的汗水珠子。


    好在,女孩的身體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沒有撐脹的腸胃,更沒有被堵住的食道和咽喉,除了自己的淚水和汗水可以證明之外,這一切都像是從未發生過的一樣。


    女孩抬起頭,這才發現那坐在台階上的“自己”手裏仍是拿著麵包,卻不再咀嚼,“她”也不再把頭低下,而是看向了女孩,用“她”那同樣是紅了的泛著淚花眼睛盯著女孩。


    “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


    女孩看著麵前這般的“自己”,又是這般的虛弱的詢問著自己。


    女孩感到心裏很難過,很難過,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很疼,可又不隻是心髒了,她突然感覺到,其實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是在疼痛著的,就是連每一根毛孔都是疼痛著的。


    女孩逐漸開始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了,她覺得自己是在開始變得越來越渺小了,而同時,卻是有一雙手抓住了這樣變得渺小,變得微弱的自己,然後,這雙手開始蹂躪起了自己。


    這雙手就像是在擰著一塊抹布似的,扭曲著自己的身體,從而使得女孩現在覺得她的軀體是萬分疼痛的,就是連她的血管都是疼痛著的,甚至都是本能夠造出新鮮血液了,因而每一滴血液也都是疼痛著的。


    緊接著,女孩也逐漸感覺不到疼痛了,更多的卻是一種麻木,女孩仿佛一下子就沒有了知覺的那般,她是什麽也感受不到了,也是沒有了疼痛,沒有了痛苦,就隻是一陣單純的麻木,甚至是連大腦都是麻木的,是連神經都開始麻木的。


    “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麵前的那個“自己”又是不厭其煩的問了一遍,仍舊是紅著眼眶的,仍舊是用著“她”那微弱的聲音尋問著的。


    “她”似乎是很想要知道答案,她似乎是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可女孩卻是沒有辦法迴答,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變成怎樣的一副樣子了,就是連她自己也開始逐漸模糊了,也是不清楚了,她仿佛是有很多種的模樣的,可她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了,她也似乎忘卻了哪個才是她真正的自己,又或者,其實,這全部都是真正的她自己。


    那個在宿舍裏買下了一大頓食物,然後瘋狂進食的,甚至是讓室友都感到吃驚,感到害怕的,似乎也是真正的自己。


    那個在醫院裏麵,不管醫生是如何的循循善誘,卻始終是閉口不談,隻能是安靜而空洞的打上了一支葡萄糖的,似乎也是真正的自己。


    那個在街道上的,就是現在處於麵前的,吃下了讓人感到驚訝數量的麵包,甚至都已經是給吃土了,卻還是在繼續吃的,似乎也是真正的自己。


    但這些真正的自己,看起來卻又是那麽的不相同,除了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貌之外,每個人所做的行為都是不一致的,一個拚命吃下一切食物,一個因為低血糖而昏倒,一個就算是吐了還得接著吃。


    如果這些人全部都是真正的自己,那麽,女孩不明白的是,她現在又算是什麽呢?她現在又算是哪一種的自己呢?


    她似乎哪一種都不算是,女孩很恍惚,她逐漸開始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逐漸忘卻了自己是何模樣了。女孩變得不清晰了,就在這三個人的麵前,女孩感到一種深深的,一種無力感,一種迷茫。


    女孩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變成了什麽樣子,她不清楚,也不清晰,她對自己開始慢慢的感覺到了迷茫,一種是由從心底裏不斷擴散,不斷蔓延著的迷茫。


    “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麵前的“自己”仍舊是在不知疲倦的尋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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