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如見過王爺。”輕如薄紗的聲音,仿佛沒有重量的羽毛,帶著一股空穀幽蘭般的靜美,在月華苑的書房內響起。


    宇文軒坐在書案後,看向福身行禮的少女。柳夢如,柳家現任家主的女兒,二八年華,一張芙蓉嬌麵,笑靨如花。


    “平身。”宇文軒冷聲說道,“你有辦法治好王妃的孕吐?”


    柳夢如柔柔一笑,水蔥般的手指伸入袖中,取出一隻玉白瓷瓶:“這裏是三粒百花丹,王妃每日服用一粒,三日後見效。”


    “百花丹?”宇文軒緩緩說道,“本王從未聽說過百花丹這種東西。你,可不要耍什麽不該耍的手段。”


    柳夢如輕輕拔開瓶塞,蓮步輕移,繞過書案,來到宇文軒的身側:“王爺請聞。”


    口中說著,實際上根本不必把瓶口對準宇文軒。因為,那玉白瓷瓶中,散發出一股馥鬱之氣,不濃不淡,偏偏讓人聞得清清楚楚。刹那間,宇文軒神色一凝,劈手奪過瓷瓶,猛地站了起來。


    “千衣!”宇文軒喚道,待門外衝進來一抹灰色身影,將手中的瓷瓶遞過去:“分析一下,這裏有什麽成分。”


    千衣擅毒,對一些藥物的屬性,也有些研究。接過瓷瓶,迅速閃身出去。


    “王爺這是做什麽?”柳夢如柔聲說道,一張芙蓉玉麵,兩道精致彎眉微微挑起,“莫不是怕夢如害了王妃?”


    宇文軒瞥她一眼:“我叫人帶你去客房。”說罷,抬腳走出去,“來人,帶柳姑娘安置下。”


    “柳姑娘,請。”一名下人出現在門口,客氣地道。


    柳夢如的眼神閃了閃,輕聲說道:“多謝。”跟在下人身後,往外走去。身姿婷婷,嫋嫋而行,背影如畫兒一般。


    另一邊,千衣拿到瓷瓶之後,卻被慕秋寒攔住了:“到我屋裏去。”


    府裏發生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她的。柳夢如的來意,慕秋寒聽得一清二楚。


    千衣聽罷,彎腰把慕秋寒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的臂彎,而後往她的房裏閃身而去。


    慕秋寒的房間,卻不同於一般人的布置。繞過客廳,後麵是一排排的木頭架子,擱置著各種各樣的小瓶子。有瓷瓶,有玉瓶,有玻璃瓶,不一而足。有透明的,有半透明的,有不透明的。有整朵的花,有整片的葉子,有泡在液體中的根莖,有特殊處理過的種子,等等。


    如此怪異的房間,王府中的下人們已經見怪不怪——人人都知道,王妃生了一個奇怪的小郡主。從生下來就不哭,成日隻是睡覺,王爺請了多少禦醫都診斷不出來。忽然有一天,小郡主醒了,從此以後,每每被王妃抱在懷裏,再不肯讓別人抱一下。


    小郡主又是個冷淡的性子,從小不吃奶,連王妃的奶水都不吃。也不說話,與王爺、太子都不說話,隻同王妃一個人說話。


    忽然有一天,小郡主會走路了。


    忽然有一天,小郡主出現在月華苑的花園中,整片整片的破壞花兒。


    忽然有一天……小郡主的怪異行徑,漸漸所有人都見怪不怪。


    極少有人知道,月華苑的花圃中,大片花兒都是千衣所種,皆是有著毒性的。旁人不知,千衣卻曉得,從此與慕秋寒做起了半個師傅,常常一討論就是一天。


    柳夢如的藥丸,不論宇文軒還是慕秋寒,都不放心直接給秦羽瑤服用。從千衣的臂彎跳下來,慕秋寒拿出試管、小秤、各種刀具器械,倒出一粒藥丸,取下一小部分,碾碎了分成數份,開始研究起來。


    用了半個時辰的工夫,兩人研究出來大半的成分。然而,慕秋寒的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玉靈芝,寒水蓮,火芙蓉……”慕秋寒皺眉念道,“每一樣都沒有毒性,混合在一起,也毫無毒性。但是……”


    這種奇怪的丹丸,究竟有沒有作用?可是,如果找人試用,卻又沒有足夠的原料來製作。因為……每一樣都無比珍貴,有價無市。


    慕秋寒皺起了眉頭,抓著頭發,在屋裏來迴走動,口中念念有詞。


    “王妃又吐了。”忽然,外麵響起一陣腳步聲,隨即有女子的聲音傳進來,秀禾說道:“小郡主在嗎?王妃請您去說話兒。”


    慕秋寒停下腳步,朝外麵走去:“我在。”


    跟在秀禾的身後,往秦羽瑤的屋裏走去。才進屋,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酸味兒。慕秋寒皺了皺眉,看向秦羽瑤蒼白虛弱的麵孔,緊了緊手指。


    “我可真是要死啦!”秦羽瑤身子一歪,埋進慕秋寒的懷裏,絲毫不顧慕秋寒才三歲的稚嫩身體,“這個小家夥,為何如此難纏?我記得你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可是乖巧得不得了。”


    慕秋寒的嘴角抽了抽,抬手想要推開她,又頓住:“你還撐得住嗎?”


    “天知道?”秦羽瑤呻吟一聲,有氣無力地道。


    慕秋寒抿了抿唇,說道:“眼下有一味藥,或許可以改善你的情況。”


    “嗯?”秦羽瑤來了精神,坐直身體,看向慕秋寒:“怎麽迴事?”


    以慕秋寒的性子,鮮少用這種不確定的語氣,請她來定奪。


    “柳家送來一味藥。”慕秋寒簡單講了事情的經過,“原料太稀有,無法及時複製。如果給別人試用,就沒有你的份了。如果你吃了,又不敢肯定是否安全。”


    秦羽瑤垂了垂眼瞼,冷笑起來:“還給她,叫她走。”


    她不會接受柳家的任何恩惠,不會欠柳家的任何人情。


    柳家是宇文軒母妃的家族,宇文軒卻不肯看在柳妃的麵子上,與柳家有過多來往。身為他的女人,她自然要與他站在同一個立場。


    而且,她孕吐不過半個月,近幾日才厲害了,柳家為何知道此事,並且送來了藥?


    “不過是孕吐罷了,無數女人都經曆過,我自然挺得過去。”秦羽瑤說道,揉了揉慕秋寒的頭發。


    之前哼哼唧唧,不過是同她撒嬌罷了。倔強如秦羽瑤,又怎麽可能撐不住?


    “我知道了。”慕秋寒點了點頭,退後一步,出去找宇文軒去了。


    秦羽瑤望著她離開,忽然捂著嘴,彎腰又吐了起來。


    胃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但是秦羽瑤就是想吐,隻覺得要把腸子都吐出來了。胃液倒流,燒得喉嚨灼痛,秦羽瑤拿了隻杯子,勉強咽了幾口水。


    妊娠而已,死不了人。如此難捱,約莫真的如慕秋寒所說,是她年紀大了的緣故。秦羽瑤苦笑著坐直身體,靠在床頭,無力地喘著氣。可是,她真的想要一個孩子。她和宇文軒的孩子。


    慕秋寒找到宇文軒,開口便道:“王妃不肯吃,讓你把柳家人趕走。”


    宇文軒垂首,看著這個麵孔肖似秦羽瑤的“小女兒”,說道:“你把事情都告訴她了?”


    慕秋寒點頭:“把她趕出去吧,這樣……我從她口中撬點東西出來。”


    宇文軒看了她兩眼,道:“好。”叫來人,吩咐下去,把柳夢如連人帶鋪蓋,全都趕出去。自然,百花丹沒有還她。


    柳夢如站在軒王府的門口,一時間目瞪口呆——其實,她還沒進去,方才的一切隻是她的臆想吧?


    然而,口袋裏沒有了百花丹,顯示著這一切都是真的。


    柳夢如抿了抿唇,忽然冷笑一聲:“來人,去京城最大的客棧。”


    他們會來求她的。


    與此同時,宇文軒命人到暗市高價收購玉靈芝、寒水蓮、火芙蓉等珍貴原料。想了想,又派出一隊人,尋找柳閑雲的下落。


    他那個表哥,雖然不靠譜了些,在柳家人裏頭,卻算得上極有底線、有良心、有品德的好人了。有他在,摸清柳家的意圖,想必更容易些。


    有重金收購,那些材料雖然罕見,漸漸也收迴來幾樣。千衣拿到東西後,與慕秋寒一起,複製百花丹。


    兩條街外,住在客棧裏的柳夢如,此時倚在窗前,掐算著時辰,漸漸笑了。


    不久後,門外傳來下人的通報聲:“小姐,軒王府的小郡主到了。”


    “請她進來。”柳夢如好整以暇地轉身,在桌邊坐下。看著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名灰色蒙麵護衛的慕秋寒,福了個身:“見過小郡主。”


    慕秋寒踩著凳子,站在桌子上,與柳夢如平視,說道:“百花丹究竟什麽來曆?”


    “民女不知。”柳夢如柔聲說道,“這是我柳家的重寶,專治孕婦之症,僅有三粒。聞得軒王妃身子不適,立即送來了。”


    慕秋寒冷冷地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出你所知道的,否則……”


    柳夢如咯咯一笑,伸手去摸慕秋寒的小臉:“小郡主真是可愛。說起來,我與你父王是一個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表姑母。”


    慕秋寒的異樣之處,僅僅在軒王府的心腹下人中有所知曉,外院並無人知道,更遑論傳出去了。故此,柳夢如並不知慕秋寒的性格,隻以為她擔心軒王妃才會如此。想著計劃,笑得更加可親了:“姑母這兒有一件禮物送給你,因為從王府出來得急,還沒來得及給你。”


    說著,轉身走到梳妝台前,拾起一隻小盒子,轉身走了過來:“這是你的祖母,先帝最寵愛的柳妃,年輕時用的東西,你瞧瞧——啊!”


    驀地口中一涼,有什麽東西飛快鑽入了口中。她臉色一變,急忙要吐,卻被慕秋寒的小手掐住喉嚨,不得不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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