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之廣,周洛為中,謂之洛邑。


    自周公營洛邑,宅茲中國。


    從此以後,這座位居天下之中的城池,就成了周朝的政治中心。


    可惜,沒有千年的王朝。


    秦武王滅周之後,洛邑就徹底成了一座名氣較大的普通城池。


    而鹹陽、臨淄、大梁這些城池則後來居上,備受矚目和向往。


    可曾經登上頂峰之後,又哪裏會因為變得破落,而放得下身架。


    整個洛邑城土生土長的居民,都抱有一種“我雖然打不過你們,但我就是瞧不起你們”的氣質。


    所以,當王陳帶著百餘騎直衝洛邑之時,隻有城門之上的魏國守軍緊張的要死,城中百姓照樣該幹啥就幹啥。


    對他們而言,秦國贏了或者是魏國贏了,又能怎麽樣。八百年的風雲變幻,這座城池已經見證了太多、太多。


    誰也料不到秦軍會越過五國聯軍,直接攻打聯軍後方,所以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是防守重點。


    這也導致除了常規的地方城衛軍外,諾大一個洛邑城,沒有人能組織起任何一點反擊,當鐵鷹劍士將魏國守軍滅掉之後,王陳就帶著大家進入城池。


    蒙恬、王離、章邯這些人一開始還拱衛在王陳四周,以防不測。


    哪知道進城之後,徹底傻眼。


    街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攤販吆喝聲不斷,跟城門處的戰場,好像不處於一個世界一樣。


    真就是,你們打你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隨著深入,人群越來越多,人群中突然傳來兵器相撞和爭吵聲。


    蒙恬他們心道:來了,這才對嘛。


    於是他們嚴陣以待,把手牢牢粘在兵器之上,隨時準備發動最強一擊。


    王陳看得自樂,咳嗽一聲,吸引身邊這些年輕軍官注意力之後,笑著開口說道:“別那麽緊張,這裏沒有反抗。不信,你們仔細聽。”


    隨著距離不斷拉近,聲音的源頭也越來越清晰。隻見,人群之中,兩撥人正在手持兵器互毆,再聽他們互相問候對方親戚的樣子,哪還不知道這根本不是刺殺,也不是陷阱。


    兩撥人打得有來有往,互噴也是有禮有節,含嗎量極高。很容易就知道,這是洛邑之地的本土幫派正在處理矛盾,準備一戰定下各自尊卑,重組地下權力架構。


    蒙恬等人失落的放鬆下來。


    他們是真的好希望有人能跳出來。


    自出關以來,兩場殲滅戰都是鐵鷹劍士出手,而且還是摧枯拉朽、輕鬆解決敵人,導致蒙恬他們這些人毫無體驗感。


    函穀關內那些老將軍們,派出秦軍的未來全明星陣容,本意是分擔一下王陳的壓力,給王陳充足的人手和人才可以調配,還可以充當智囊。


    關於這點,老將軍們已經和蒙恬、章邯這些人交代過了,蒙恬他們也樂於接受挑戰,準備大展才幹。


    哪知道王陳一點也沒有要用他們的意思。


    兩場完美的殲滅戰,他們都是看客,還看得不甚明白。


    一身的好戰情緒不得釋放,痛苦的一匹。


    王陳沒有理會他們的情緒。


    這些人心高氣傲的,還要再壓一壓。


    “鐵鷹劍士聽著,你們分散去全城,盡可能通知全城百姓,就說來官倉領糧食。兩個時辰行動,然後我們就走。”


    以白山為首的鐵鷹劍士,個個眼睛眨個不停,有些人淚水都快要出來了。他們是真想閉眼好好睡上一覺,可麵對王陳的命令,哪怕眼睛睜不開了,他們也會不折不扣的去完成,沒有一絲質疑。


    待他們走後,剩下的蒙恬、王離他們就悶悶不樂了。


    打仗不用他們,連這種跑腿的事情也不用?


    他們懷疑王陳就是在瞧不起他們。


    個個都憋著一口惡氣要出。


    終於,有人忍不了了。


    “長安君,把敵方軍糧分給平民百姓,這不妥當。對方完全可以重新從平民百姓手中收迴來,我們這樣做費時費力,還毫無作用。”屠睢氣不過,開口說道。


    屠睢有著八尺高的身軀,本該是威武莊嚴的形象。可他偏偏生了一雙格外機靈的眼睛,而且心思很活躍,一雙眼睛就顯得有些賊賊的了,看著有點好笑。


    王陳看著對方,就差點笑出來,笑意將露未露之際忍住了。


    “怎麽會沒有作用,糧食不給百姓,難道燒了嗎?我們給百姓就是我們的心意,對方就算時候強行收迴去,他們更加耗時耗力,而且這樣我們就會收獲兩倍的民心,怎麽都不會虧的。”


    “民心這種東西在戰爭之中是沒有用的,我們是兵家,帶兵打仗是天職,仗打起來的時候,我們就必須排除所有不穩定因素,增強自身的勝算。長安君,你說的民心還是留給文官去做比較好。”王離看到有人正麵剛王陳,立刻出聲表示支援。


    “你的視野有點狹隘了,我問你,我們為什麽要打仗?難道是為了開心?”


    “唔,打仗麽,不就是聽令而行,亦或是敵軍來犯嗎?”


    王離不服氣的頂牛。


    “你說的隻是個體感受到的現象,現象背後的原因呢?有沒有人知道。”


    王陳騎在駿馬上麵,帶著這些人邊走邊說。


    內史騰和李信看著這些小年輕被王陳欺負的死死的,有點怒其不爭,出口幫襯道:“戰爭要麽是防守反擊,要麽是主動侵略,戰勝對方實現君王的目的才是正理。你們要明白長安君的意思,不能為了反對而反對。”


    “對咯,戰爭如果僅僅隻是為了打仗而打仗,那沒有任何意義。戰爭是政治的繼續,本就是帶有政治目的的行動,從古以來皆是如此。而目前來說,君王的目標,就是戰爭存在的價值。跟進一步,對於秦國來說,統一天下就是戰爭的價值,所有的行動都要為了這個目標服務。統一天下除了消滅敵國軍隊,還要收服天下民心,所以,我才說開倉放糧,絕對不虧。”


    “精彩,簡直是精彩,不愧是長安君。君上此番戰論,已經給我接下來的作戰做出了指導。”內史騰這個家夥有點想靠攏王陳,常年的兵法研究和實踐,讓他有點油油的。


    蒙恬這些年輕人果然一臉鄙視,李信要老道一些,知道內史騰的打算,沒有露出輕視。


    可能是感受到身邊這些優秀的年輕人不太尊重自己了,內史騰開始找補:“我絕對沒有拍馬屁的意思,我是說真的。君上已經開始為統一國家,收服民心做準備了,說明君上的視野和格局已經不是區區一個將軍可以比擬的了。一件簡簡單單的開倉放糧,君上可以贏三次,其中收民心兩次,折騰、打亂敵人部署一次。確實是跟高明啊。”


    眾人紛紛斜眼看他,你這不是拍馬屁啊,你這是要做馬屁精呐。


    王陳笑嗬嗬的看著此人,是個大才,不僅僅能用兵,更能參政,曆史上治理地方也是一把好手,屬於複合全能型人才。


    王陳還真就需要這樣一個吹噓自己的牛人,因為要想不斷讓自己的團體團結一致,就必須要對王陳絕對信服和尊重。眾所周知的是,人心似海,最是善變。要想讓手下的人一直尊重和信服自己,就必須有個人整天、隨時隨地都宣傳自己。


    這個人也許會讓別人心生厭惡,但他的所作所為對王陳價值可就大了。


    這樣一個負麵的角色,往往有出乎意料的好處,甚至有時候哪怕王陳自己有點錯了,都可以怪到這個負麵角色身上,而王陳就會一直保持偉光正的可靠形象。這裏麵的基本邏輯,就是對比和控製。仔細體悟,好處無窮。


    ……


    蓋聶和衛莊,此時也追蹤到了洛邑。


    望著城門和城樓處的屍體,屍體上那跟武遂如出一轍的傷口。


    他倆就知道,這是趕上了。


    “小莊,接下來就要小心了。這支秦軍非同小可,切忌輕舉妄動。”蓋聶認真地說道。


    “……”衛莊不想說話。


    “小莊,你這樣我有點難堪。”


    “我開口你更難堪。”


    “沒關係的。”


    “那你別怪我說話難聽。”


    “可以。”


    “師哥,你的勁敵病又犯了。”


    “勁敵病?這是什麽病?我沒有病的,小莊。”


    衛莊冷笑,解釋道:“勁敵病,就是把每一個不如自己的人,都說成是不在你之下的高手,然後迅速解決對方,還跟對方說,隻是僥幸而已。師哥,你真的病的不輕了。”


    蓋聶很無語,不知道怎麽跟衛莊解釋,他是真的覺得每個人都很強,都是差一點就能傷到他了。


    “有趣,你竟然還真的在反思?我一直以為你這樣說,是為了更加襯托自己的厲害的。”衛莊瘋狂的嘲諷。他其實都不想這麽做了,畢竟都要離別了,可師哥非要逼他,那就如他所願好了。


    “小莊,如果說我有勁敵症,那你所有的感歎詞都用‘有趣’,是不是也患了‘有趣病’?”


    年輕時候的蓋聶,不是泥捏的,他也兇得很。


    ……


    兩個時辰後,王陳在全城百姓的笑臉和歡送中,離開了洛邑城。


    繼續往東,直指榆關。


    就在他們走遠一些後,蓋聶和衛莊閃現至城樓頂上,望著那一片馬蹄揚起的漫天灰塵。


    “原來是他,長安君。曾經的天策公子。怪不得……”


    蓋聶沒有說下去。


    “這個人有問題!”衛莊不想聽蓋聶的無意義感慨,篤定的說出自己的判斷。


    “???為什麽這麽說?”蓋聶一臉問號,看著衛莊那短白發隨風飄揚,有些豔羨。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幾個月前,這個人除了那神秘強大的力量,我沒有感受到他有任何真氣。可是剛才,他體內的磅礴真氣,過於強大了,前所未見的強大。”


    “是的,我也看出來了,他的武學修為,應該已經超過師傅了。”


    “這是怎麽做到的?”


    師兄弟兩人是抱著“給這個世界一個答案”的目標出山的。


    哪知道剛出山,就迷茫了。


    這道題,他們不會,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那些士兵也很古怪,有不少都是剛剛突破先天,少部分人也處在邊緣。”衛莊繼續分析。


    “那些士兵,專注於錘煉殺力,這般極端手段,應該是曾經的武安君絕學了。更加可怕的是,之前師傅所說,鐵鷹劍士殺力雖強,然自身不足,難有作為,可剛才那些鐵鷹劍士,個個血氣狼煙如柱。”蓋聶接著說。


    “這可能是長安君的手段了。”這般離譜,衛莊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就是王陳。


    “秦國何其之幸!先有商君改天換地,中間又出了武安君這樣的人物征戰四方,如今,長安君即將飛龍在天。秦國國祚不斷,注定要成為這個天下的唯一。”蓋聶更加堅定了入秦之心。


    “哼,我不信天命,我隻信手中的劍。”韓國才是衛莊最想出仕,最想施展作為的國家。王陳的強大固然讓他絕望,可絕望難道就不是一種力量嗎?


    “小莊,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秦國吧,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縱橫之術,在天下一統之後,注定會沉寂的。”


    “師哥,你這個樣子可不適合繼承鬼穀子傳承,你就等著瞧吧。韓國會因為我而崛起,希望到時候你也能有所作為。”


    “放心吧,我一身所學哪怕秦國朝廷都用不上,我也還有劍術。”


    “蒼生塗塗,天下繚燎,諸子百家,唯我縱橫。這才是我們該說的話,你那些話說出來簡直讓人覺得可笑。師哥,我簡直無法想象以後你會變成什麽樣子。”衛莊鄙視的說,“好了,你說長安君帶著這些人意欲何為?”


    “此人各種行為和事跡都匪夷所思,不可揣度。之前誰能料到他能以區區百餘騎兵,在中原大地搞風搞雨。我感覺信陵君這次可能會輸?”蓋聶望著函穀關方向,那裏的發生的事情足以影響天下走向。


    “誰都有可能會輸。但我絕不希望信陵君輸,尤其是輸給長安君這個危險人物手上。”衛莊說完,提著一把跟鯊齒很像的劍,直接朝西而去。


    “小莊,你去幹嘛?”


    “給信陵君報信。”


    “那我可就去給長安君報信了。”


    “隨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玄道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指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指魚並收藏太玄道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