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迴到碧海閣時已過三更,本就離天亮不遠,葉盼香昨兒又翻來覆去許久不見睡意,是以沒甚睡好。寶漪喚她起身時,她隻覺頭暈腦脹,眼前發昏,可迫於年考在即,隻得強提著精神起身更衣。


    梳妝鏡前,寶漪嫻熟地替葉盼香挽了垂掛髻,簪梅花流蘇時在她耳邊悄聲道:“請娘子放心,今早寶心去小廚房瞧過了,阿晚已經迴來了。”


    葉盼香垂著眼,方才她飲了碗薄荷露,稍稍清醒了些,也有力氣思考,遂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葉盼香想了一夜,終覺得昨晚這件事是唐煥在敲點她,反之他大可不露聲色地查下去,順藤摸瓜。他卻選擇打草驚蛇,雖說裏頭未嚐沒有阻力,可葉盼香知曉,唐煥此人絕不似他表麵浮誇浪蕩這般簡單,若是他真想查她,隻怕是紙包不住火。經過昨日一鬧,葉盼香定會斷了與那邊所有的聯係,線索斷了,唐煥大抵也知,饒是他織得網遍布京州,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距離女學年考不過一旬,過後便是得等到初秋才能迴去。此次年考雖不如年關前的重要,但卻決定了貴女們的假日會如何安排。譬如黃伊珊,她若是有一門考不到貳等,便會被她父親母親打發到祖籍,接連著兩月不得出門半步,豈不慘烈?


    是以這一旬,黃伊珊格外發憤圖強,日日跟在葉盼香身後習舞,記藥理,十足的臨渴掘井。


    萬道先生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也忍不住嘲諷黃伊珊兩句:“閑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


    小妮子膽兒肥,得知藥理考核不由萬道師長負責,嘚瑟得跟什麽似的,竟也敢迴幾句嘴。這不,邊謄寫葉盼香的筆記,邊嘟囔道:“急來還不抱佛腳,佛都得踢我一腳。”


    氣得萬道先生那是吹胡子瞪眼,扇柄又往小妮子腦袋上飛去,惹得小妮子怒目圓睜,這廂也算是葉盼香習藥理時如話本子一般有趣的消遣了。


    雖是如此,到了用午膳的時辰,黃伊珊依舊是最積極的。自開學以來,每每午休,頭一個踏入梅齋的一定是她,廚娘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梅齋坐落於湖畔旁,風景甚好,臨窗的木桌還能瞧見湖光美景。梅齋共有三層,頭兩層是供與梅院貴女們,第三層則是先生們用膳的地方。


    黃伊珊自落座起,便舉著膳品竹折,托著腮幫子糾結不已,自顧自地念叨:“是吃糖醋鱖魚,還是荷葉包雞哩?要不兩樣都要吧。”


    這樣無聊的自言自語每日都得上演一番,鄰座的葉盼香與唐妍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今日的膳品不多,但勝在精致,葉盼香率先合上竹折,對著梅齋的嬤嬤道:“勞煩嬤嬤,龍井竹蓀,佛手金卷,糖醋荷藕,一碟梅瓊涼糕。”


    唐妍素來拿不定主意,以往膳品與葉盼香選得都是一樣的。隻這糕點,她口味偏鹹,葉盼香則喜食甜,故而選了珍珠碧荷湯圓。


    黃伊珊見兩人都選好了,也不再糾結,將自己想吃的都叫了來,膳品中隻見葷腥,不見半絲素菜,由可見她是半點不顧及身段苗條與否,隻貪一時嘴快。


    黃伊珊報完膳名,便一臉期待地望著梅齋嬤嬤,美滋滋軟糯糯地道了聲“勞煩媽媽”。


    嬤嬤生得慈眉善目的,同樣笑望著她,嘴中吐出來的字眼卻是給了黃伊珊沉重一擊:“還請黃娘子擔待,秦先生特意囑咐過了,今日起自年考結束,娘子隻得吃素,以減下身段,還請娘子重新擇選。”


    肉眼可見的,小娘子的眼神從期盼轉變成了驚恐,此番話如雷貫耳,激得黃伊珊當場一蹶不振,驚愣地望著嬤嬤。


    今早習舞時,黃伊珊便被秦先生當眾訓過了,說是這腹上的軟肉不雅觀,做起舞來不見一絲輕盈,也虧得黃伊珊素來厚臉皮,沒當眾掩麵哭泣。


    所謂秦先生,是授舞課的先生,身段輕盈可做掌中舞,美豔不可方物。聽聞曾有王公貴族以正室之位相聘,卻不見其心動。秦先生樣樣都好,唯這冰美人的稱號響亮,是這女學中最苛刻的先生。


    “蒼天啊,大地,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黃伊珊以淚洗麵,扶著窗柄可勁兒地搖晃,以顯她心中的苦悶。葉盼香與這戲精處久了,自是見怪不怪,也懶得阻攔她犯病。


    素日裏先生便敲點過她,該適當地少吃些葷腥,維持身段,可她從未放進心裏,吃喝照舊,用她的話來說“此世間,唯話本子與美食不可辜負也”。


    唐妍卻是個心軟的,見黃伊珊用了三碟素菜還餓得慌,好心地將自己麵前的一碟點心遞給她。黃伊珊眼巴巴地就要接過,手卻被葉盼香給打掉了。


    黃伊珊委屈地揉了揉被拍紅的手,怒道:“小香子,你幹甚哩?”


    葉盼香將那一小碟糕點重新挪了迴來,微笑地看著黃伊珊,“舞藝最重要的便是身段,你若想被送至川蜀舊族家,你便盡管吃。”


    毒,一招見血,此話一出,黃伊珊隻得滿臉幽怨地望著葉盼香,卻是不敢多言。


    一旬的痛苦和後兩月的幸福怎可相提並論,想到要被送至荒無人煙的地方,黃伊珊決定克製。


    克製,我要克製。黃伊珊心中默念,將眼睛從兩位好友盤中的美食移開,望向窗外,仿佛眼不見為淨。


    可惜,她還是能聞得到肉香肆意......


    悲催啊,淒涼!


    黃伊珊望呀望,定睛一瞧,卻見著了榮安王府的二娘子。唐馨與唐媛同在竹院,怎得好端端的,跑來了梅院的亭子,她對麵的男子,不正是.....


    “小香子,阿妍,你們快瞧瞧,那是不是馨姐兒?”


    葉盼香扶著竹簾,往窗外望去,瞧見確實是唐馨,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夫宴先生後頭,懷中抱著一尾琴,可憐兮兮地垂著頭,與她往日活潑喜鬧的模樣大相徑庭。


    唐妍也瞧見了,卻是壞心眼地笑了,平素唐馨可沒少捉弄她,故而今見此情此景才會打趣道:“二姐姐這是做了什麽壞事,今兒巴巴地跟在夫宴先生後頭做小琴童,真真是天道輪迴,一報私仇!”


    兩人遂都被逗笑了。


    這廂唐馨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夫宴先生正準備上三樓,餘光瞥見了她們這一桌,混像是見著救命稻草,立刻停駐,揮手唿救:“六妹妹,香姐兒,快來救救我!”


    這聲喊得不可謂不淒慘!


    幸而這幾日貴女們都顧著操習,鮮少有能按時用膳的,故而人少了些,可聽她這一聲厲喊,在座的諸位還是迴了頭,可謂是賺足了臉麵。


    夫宴先生迴頭淡淡地睨了眼抱著琴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直轉,立刻慫了,乖乖地垂頭跟在夫宴先生後頭,默不作聲地上了樓,不複方才的潑相,像個可憐的小媳婦,留下二樓眾人一頭霧水。


    葉盼香眼尖,方才轉頭時瞄到了唐馨懷裏抱著的琴,琴尾的弦斷了,不難猜想,唐馨這是又闖禍了,遂問道:“你們可知,夫宴先生素日慣用的琴是何?”


    黃伊珊撇了撇嘴,搖頭道:“誰關心他啊?”


    葉盼香輕笑,也不知誰在第一眼見到洛湛夫宴二位先生時犯花癡,口唾飛流三千尺。


    唐妍遂道:“夫宴先生喜愛收藏樂器,聽聞藏品頗多,也不知他慣愛用哪尾。我隻知他眾多尾琴中,最廣為人知的便是九霄川,雲川雷家出品的,現世隻餘十尾,其中兩尾便在洛湛夫宴先生手中。”


    唐妍又歎了口氣:“夫宴先生雖為人和善,但愛琴如癡,二姐姐若真是毀了他的琴,怕是要被罰了。”


    葉盼香自然聽過九霄川的名號,其琴音清脆,能引來百雀神,是任何奏樂之人心儀的尾琴,其價值之高,斷不是金銀財寶能填滿的。唐馨若是毀壞的是別的琴還好說,但凡現世有的,便是散些銀子就可彌補的。可若損壞的是這尾九霄川,她怕是有一陣不敢折騰了。


    三人為著這擔憂,用完膳後特意在二樓侯了許久,卻是等到午休結束也未見人下樓,隻好先行離開。


    午後放學,葉盼香與黃伊珊在舞室習舞,多停留了一個時辰。待她迴府時,天色已暗,劉嬤嬤早早地在正門侯著,直接帶著她去了朔風堂,說是王妃吩咐的,讓她去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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