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盼香才剛踏入前門,便見唐佑迎麵走來,臉上帶著微醺春色,一手轉著腰間的玉墜,瞧著輕浮極了。


    “喲,這不是葉家表妹嗎?這麽晚了才迴府,做甚去了?”


    唐佑身上的酒味熏人,是以葉盼香不動聲色地屏住了氣息,微笑道:“多謝二表哥關心,香兒適才留在女學習舞,故而晚歸了。”


    唐佑眯著眼,哼聲道:“習舞而已,何必留在女學,窈妹妹擅舞,葉表妹不妨去請教請教。若總是迴來晚了,祖母會擔心的。”


    唐佑說完便離去了,葉盼香在原地福了一福,遂走向裏屋。


    唐佑此番話難免有責怪她不懂事的意思,卻也不是毫無道理。今日清早王妃雖未反對她留在女學習舞,言語間卻是有些憂心,叮囑她莫要為了年考熬壞了身子,且多派了好些人護她上學。劉嬤嬤今日侯在府門前,怕也是王妃囑咐的。


    “娘子總算迴來了,快些進來才是。”王妃身邊的紫馨眼尖,撫開珠簾,笑著攙扶葉盼香往裏間走去,“娘子還未用晚膳吧,小廚房裏溫了些小菜清粥,娘子可是餓了?”


    葉盼香搖了搖頭,道:“多謝紫馨姐姐操勞,方才在馬車裏吃了點心裹腹,已然飽了。”


    紫馨笑道:“那哪成呢?娘子年紀尚小,得多食些才是,奴婢這就吩咐小廚房溫菜。”


    葉盼香不好再推辭,禮貌地道謝。


    “祖母,馨兒生辰可快到了,馨兒記得您那兒有一塊上好的桑木,不如送與馨兒,如何?”


    葉盼香剛掀開珠簾,便見著唐馨賴在王妃膝下,變著法的索要禮物,那滑稽的小模樣真真是可愛。


    王妃戳著小滑頭的腦袋,直道她貪,見著葉盼香來了:“香姐兒快來,你這二姐姐二月裏過得生辰,今兒又央著我這個老婆子再送她一迴禮物。”


    雖是嘲弄的話,王妃的語氣裏盡顯對小輩的寵愛。


    葉盼香莞爾,眼見唐馨正可憐兮兮地瞧著她,想替她說話,未曾想來了個拆台的。


    “二姐姐今日剛闖了禍,這兒又巴巴地趕來向祖母討東西了?”


    能說出這般得罪人的話,榮安王府裏除了唐萱便找不出第二個了。唐萱今晚著了一身水藍繡裙,襯著盈盈月色,耀眼極了,自荷花宴後,她便極偏愛水藍。


    唐萱悠悠地跟祖母請了安,譏諷道:“今日我聽瑟瑟說,二姐午時跟人賽射箭,險些傷了夫宴先生,又將先生的九霄川給毀了。”


    葉盼香暗自皺了皺小鼻子,不免有幾分歎息,午時她們還在猜疑唐馨損壞的琴究竟是何,如今知曉是九霄川,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唐馨本就心性耿直,一被拆穿,整個人就跟凋謝了的花似的,霎時就蔫了,那可憐委屈的小模樣瞧著就令人發笑。


    王妃聽聞事情厲害,立刻變了神色,肅著臉問道:“萱姐兒說得可是真的?”


    唐馨這般性子,哪兒會說謊,是以犯錯後沒少挨罰,“是確有此事。”


    此話一出,氣氛霎時寂靜了,唐萱自是看好戲的姿態,王妃往後傾了傾身子,道:“跪下。”


    唐馨飛快地睨了眼,見祖母是真的動怒了,麻溜地跪下認錯,那聲膝蓋落地的重響,聽著就叫人起雞皮疙瘩。唐馨卻不甚在意,她自小上樹摘果,冬日還曾在湖裏鳧水,可沒少挨罰,俯首聽訓這事兒她經曆了不下百遍,跪下怎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唐馨乖順地解釋道:“還請祖母聽我解釋。今日午休,我本想著年考在即,準備去射箭場練習來著,可那地方被占了,我不得已才借用了梅院的場子,習箭時難免發揮失常......未曾想這箭竟毀了先生的九霄川,說來也是我運氣低迷,誒!左右先生今日已經罰了我了。”


    唐馨越說越不對頭,那句抱怨說得悄聲,這最後一聲歎息卻有模有樣的,整件事明明是她的過錯,到她嘴裏偏有種是老天爺在捉弄她的意味。


    王妃睨了眼埋著頭的小丫頭,道:“先生罰你何?”


    唐馨幾不可察地歎了聲氣,瞥了眼王妃,又瞥了眼一旁看大戲的兩人,心不甘情不願道:“先生罰我日後凡是休息時辰,都得去他那兒麵壁思過。”


    這話一出,饒是場合嚴肅,葉盼香也忍不住笑彎了唇。這招太毒了,單刀直入。不得不說夫宴先生拿三寸忒準,唐馨這小妮子頑劣,尋常懲罰倒還奈她不何,可這麵壁思過簡直是要她命了。


    試問一個半刻都閑不住的皮猴,要安靜地對著牆麵思過一個時辰,那可不亞於刑罰了。


    唐萱見好戲像是看不成了,毫不吝嗇地煽風點火:“一場麵壁思過就委屈二姐了?二姐姐可知這九霄川是何等寶貝,放眼京州也不過兩方。”


    唐馨偷偷地瞪了眼壞心小妮子,遂心虛地嘟囔:“我自是知道,覺得愧疚,才會央著祖母將那桑木贈予我。”


    唐萱又是一頓快嘴,自然是沒什麽好話的,叨叨個不停,若不是祖母眼神都變了,她怕是要嘀咕到天明。


    唐馨剛想反駁,見著王妃的眼神寒顫,遂噤若寒蟬,隻盼著祖母莫要再罰她了。誰曾想王妃今日非但沒消氣,反倒將三老爺和三夫人請來了。唐馨聽聞當下便是萎靡不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此場景,葉盼香雖擔憂,卻也是不便久留,先行離開了。隔清早消息就傳到了碧海閣,說是昨夜迴了院裏,三老爺請了家法,鬧到了大半夜才罷休,眼見是真動怒了。


    葉盼香再次見著唐馨已是五日之後,她方在唐璟那兒一道鑽研聖蓮簪的模子。當日荷花宴上,唐璟瞧著心動,特意尋了工匠製造,卻是不見得有滿意的,隻好自己動手作畫,兩人討論了半日,眼見近戌時了,葉盼香才準備迴碧海閣歇息。


    剛拐進小徑,便見唐馨迎麵而來,身邊還有兩個侍女攙扶,身後一排人捧著錦盒,聲勢浩大。她彼時剛能下床走動,還坐不得硬榻,得是軟墊堆著的才行,走起路來時不時地要彎腰揉揉屁股,滑稽極了。


    “香姐兒,等等我。”


    葉盼香聽見喊聲,迴首便瞧見了這一幕,與身旁的寶心對視一笑,停在了原地。


    唐馨行走地異常艱難,也難為她把自己受傷這事捂得嚴嚴實實的,還不許任何人去看望她。


    “我正愁找不到人陪我呢,我打聽過了,祖母那一方桑木早就送與了四哥。你陪我去一趟竹塢居唄,我一個人怕被趕出來。”的確是有過的,在她曾經覬覦四哥房中的雪竹時,經常往他那兒躥,好幾次都是被趕出來的,可沒辦法,她臉皮厚若城牆。


    竹塢居?葉盼香當即搖了搖頭,那件事剛過去,這幾日她對唐煥是避之不及,又怎還會願意湊上前去。


    唐馨向來一根筋,隻道葉盼香害臊,直接往她身上一靠,指揮著侍女去竹塢居,半絲餘地也不留給她,悠悠道:“不用害羞,四哥哥就是瞧著頑劣了些,其實人很好的,你是我們嫡嫡親的表妹,他自會待你好的。”


    葉盼香真想冷笑三聲,且不說唐煥對她如何,便是待他這幾個嫡親妹妹也不見得有多友善,用嫌棄二字還算切合。再者,經過那夜私下碰麵,她對這位四表哥可著實愛戴不得。


    偏唐馨即便受了傷也是個力道大的,半拉半扯就帶著葉盼香去了竹塢居,一路上不斷地和她念叨二房那壞心小妮子的壞話,譬如“她犯錯時我都沒落井下石,可見我心胸寬廣。她這小妮子,我們好歹是一同長大的,她有必要這麽暗算我嗎?真是個壞心小妮子!”


    “看我下次如何教訓她,教教她如何尊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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