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清晨的薄霧籠罩大地,模糊了河麵與兩岸的界線。橫浜的這一處停泊碼頭人煙稀少,還有一叢叢的蘆葦蕩,一條中等大小的客船正要解纜開拔。


    橫浜是上海北麵的一條小河支流,就像毛細血管的末梢,但是搖櫓沿河而上,最後可以融入主幹道,進入運河,沿京杭大運河北上,便可抵達京城。


    從京城南下上海的這幫粘杆處的特務,自以為選擇了最方便又避人耳目的行走方式,甚至避免了跟那個立場可疑的上海道台宮慕久打交道,卻不幸地將水泥廠變成了必經之地。


    客艙裏擠滿了二十餘人,還有受重傷的橫七豎八躺著,不時地發出呻吟,餘下的也多數受了輕傷。最顯眼的,莫過於一身淺綠色衣衫的女子——賽牡丹,她的雙手被反綁,嘴裏塞著布團,被扔在船艙角落裏。由於驚嚇過度,她臉色煞白,眼睛驚疑不定地盯著船首一個看著短小精悍的男人。他正站立在甲板上,背對著船艙,麵朝蘆葦蕩,沉思了許久。


    這個男人叫翁海,是粘杆處的首領,職銜“粘杆侍衛”。此刻,他的眼白充斥著血絲,滿腔的懊惱和憤懣讓眼睛顯得更加怕人。粘杆處擱置了許多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新出山的機會,沒想到一上手便碰到了這麽個燙手的硬茬!


    帶出來三十個手下,六個被對方的洋槍撂倒了,還有四個重傷,十餘個輕傷。襲擊的目標卻連人影兒都沒見到!翁海心神不定,不知道迴去如何交差?又猶豫著要不要找當地地方官幫忙。


    先帝儉省,粘杆處被棄用許久,專用的武器裝備什麽都沒有更新過。聽說當今聖上手頭頗為寬裕,可是臨出發也不過讓挑選了一些趁手的兵器。連路費盤纏都給得不寬裕。


    這趟差使辦得太窩囊了!翁海皺著眉頭,轉身去看一船受傷呻吟的屬下。不行,如果上海道台不能用,起碼江蘇巡撫那裏可以打打秋風,再不濟,到了山東也可以想想辦法,隨便把腰牌一撂,怎麽都能嚇得一班地方官員屁滾尿流,乖乖地送上大把的銀子。


    眼光所及之處,翁海瞪著驚慌失措的賽牡丹。這個女人身份不明,看相貌倒與目標任務頗為符合。


    心念一動,翁海跨步上前。在賽牡丹跟前蹲了下來,一把扯掉她嘴裏的破布,沉聲喝問,“說,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賽牡丹被他的暴喝嚇得渾身亂顫。委屈地哭道,“迴稟好漢,奴家真的叫做賽牡丹。”


    “胡說!這明明就是個粉頭的名字,你如果是個粉頭,怎麽會在那所宅子裏?”翁海一拳頭打在甲板上,木渣飛濺。賽牡丹更是嚇得嗚咽難抑。


    “迴……迴稟好漢,奴家本是跑馬廳個夜總會裏唱小曲兒的,前些日子被東家送給了那所宅子裏的小爺。所以才會在那兒。”賽牡丹好歹捋順了舌頭,終於把原委交待清楚了。


    翁海克製著心裏強烈的失望情緒,繼續喝問,“那宅子裏的主子都是什麽來頭?”


    賽牡丹立刻做出一副茫然的樣子,以無辜的眼神看著翁海。委委屈屈地說道,“那家的主子是個年輕的小爺。聽我原來的東家稱唿他叫什麽錄迦公子,東家要把我送給他,誰知他根本不敢要我,跟我解釋說,他家裏的夫人是個母老虎,一轉手,便把我交給夫人處置了。於是,夫人就把我軟禁在那個院子裏,算日子已經一個多月了……然後……然後就被你們擄來了。”


    “那位夫人什麽模樣?”翁海見賽牡丹說見過夫人,便乘機驗證一下。


    “夫人啊?”賽牡丹眼珠一轉,想起夫人許諾的好處,眼圈一紅個,眼淚水便滾落下來了。


    翁海還以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卻隻嫌她羅唕,催促道,“快說,夫人如何?”


    賽牡丹抽抽噎噎地迴答道,“夫人模樣長得傾國傾城,對待下人溫和有力,完全不是那位小爺說的那般母老虎模樣!”


    翁海不屑地啐了一口,“大戶人家裏的夫人小姐,最是你們這等丁門小戶人家不能想象的殘忍奸詐,你比是被她蒙騙了。”


    賽牡丹臉上悲傷,聽得翁海的話裏已經在為自己著想,心內暗喜,趕緊使勁點頭迴應,頗識眼色地連稱唿也改了,“大哥說得是呢!那夫人必是怕我勾引了小爺,拿話哄我呢!”


    賽牡丹悲悲切切的江南軟聲糯語,把一船大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賽牡丹也是從小在人渣堆兒裏袍大的,眼前這幫人,一看就是窮兇極惡之輩。賽牡丹盡量不撒謊,照著實話說,不要被他們抓著把柄,隻求能把小命兒保住,心裏卻忍不住叫苦不迭:本以為終於遇上一個心善的主子,滿心歡喜地已經在期盼新生活的時候,卻被這麽一幫土匪給劫掠!唉!我這是什麽命啊!


    翁海捏緊了下巴,皺著眉頭打量著賽牡丹,心裏已經轉過無數的念頭,怎麽處理這個女子?看來確實並非目標人物!不過看著賽牡丹梨花帶雨的柔弱模樣,翁海動起了腦筋,怎麽才能把這趟任務失敗的事情給蒙混過去,不如…….


    皇上好色的小道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更何況粘杆處是幫著皇上的貼身侍衛金海,給他打下手的。前段時間綁架民間良家女子進宮,雖然不是金海出的麵,但確實翁海派人經手的。憑著翁海多年在宮裏的曆練和渠道,他豈能猜不出其中首尾?


    翁海開始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子,努力以金海的眼光衡量著,越看越滿意,怎麽都是一等一的貨色!聽她剛才的敘說,肯定還沒開苞呢!翁海越想越覺得有門兒了,至少可以將功補過,減輕點兒罪責。想到這裏,翁海忍不住喉嚨裏發出一陣嘶啞的悶笑。倒把賽牡丹下了一跳,看他神色,不知又想到了怎樣的壞招。


    “你放心吧!大哥我給你找個好去處!”打定了這個主意,翁海立即豁然開朗,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船艙裏擁擠醃臢的模樣,翁海眉頭一皺,叫過手下來叮囑一番。


    手下立即飛奔向船尾,大聲叫道,“船老大,我家主人有令,前方碼頭靠岸停泊。”


    前方不遠處,途經一個鄉間小埠,船停靠碼頭,船上下來剛才那個傳話的手下,麻利地到岸上忙碌一番,未幾,引著一輛新雇的大車來到岸邊。不多時,翁海半推半拉地攜著賽牡丹下了船,上了大車,三人趕上大車揚長而去。


    那艘船則載著一船傷病,繼續沿著水路,按照原定路線向前行去。


    “唉!可惜了兒的那一朵鮮花兒啊!”留在船上的漢子們開始淫笑著開起了玩笑,不懷好意地聯想著首領這麽急匆匆地帶了那個如花女子上岸的意圖。這會兒都是一幫草頭兵丁,說話便隨意起來,嘴裏吐著髒字兒,互相譏諷笑罵,船艙裏氣氛登時熱烈起來。


    “侍衛大人說了,等到了南京便上岸養傷,讓地方官兒好好地招待咱們。”其中一個被翁海指定為臨時管事兒人,得意地宣告著。


    “南京?好地方啊?秦淮河十裏盡是脂粉飄香,這名聲早就如雷貫耳啦!這下可真的有福了!”一船的人登時氣氛爆棚,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大人,”船家探頭進來問道,“天快黑了了,前方有個熱鬧碼頭,停不停?今晚要不要歇在這裏?”


    “什麽地方?”管事兒的扯足了嗓門兒問道。


    “水泥廠!”


    “這是個什麽鬼地方?”管事兒的一聽這名字,莫名其妙的,居然聽不懂。


    “就是現下上海那邊造房子用的新材料,雖是新碼頭,往來客商十分熱鬧,碼頭上什麽都有,不少客商還特意跑到這兒來歇宿呢!”船老大盡職地做著廣告,看來他也很想在這個熱鬧碼頭停一停。


    “真的什麽都有?”管事兒的歪著脖子問,眼睛放著紅光,口水都快順著嘴角流下來了。他這麽強調,其他人頓時又開始起哄了,一時船艙裏淫詞浪語滿天飛。


    等大家玩笑開溝了,管事兒的才開心地衝著船老大一聲吆喝,“水泥廠,今晚就歇這兒了!”


    入夜的水泥廠碼頭,燈火通明,船老大所言果然不假:這個碼頭沿著一處支流拐了進去,沿河兩岸竟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商鋪酒館客棧。所有的房子盡是些青灰顏色的水泥抹就,外麵抹著白灰,看著竟比木頭房子結實許多。最稀奇的是,這裏夜晚點的不是蠟燭,居然是上海那邊租界區裏洋人才用的電燈!


    一幫京城來的大內高手,在這個窮鄉僻壤反而開了一迴洋葷,鄉巴佬似的看著明亮得晃眼的燈泡不停地咂嘴。


    “我的天哪!這水泥廠到底是什麽地界兒,竟然比咱紫禁城的夜晚還亮堂哪?”


    “皇上不是前段時間在下令翻修宮殿嗎?聽說以後紫禁城裏就會用上這個洋玩意兒,沒想到這麽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居然走在咱皇城前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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