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這麽看!”九兒又有不尋常的意見,“正是因為這次出了意外,李山魁能夠權衡利弊果斷出手,我覺得他很有全局觀念,他對鄭德棟的心思把握得很準,對於我要求的底限也並沒有逾越。他其實很不錯!”


    奕欣笑著點頭道,“什麽事情經你一解釋,當真是死的也說成了活的!”


    “倒是那個安徽的霍家,我們得親自去一趟,恐怕還必須得卓青出手才能解決問題。”


    想起安徽發過來的驛路快報,九兒舒展的柳眉頓時蹙緊了。


    按理說,陝西秦家的勢力更在河南鄭家之上,無論如何該到陝西走一趟,離河南也不是太遠。可是,根據快報,安徽霍家的事情已經到了不容耽擱的地步。


    此去安徽鹽城,形勢很有可能激化,九兒派人將張嬤嬤和抱著的小雪蘭先行送到上海,九兒之後會去上海,而不是迴京城。


    當今皇上雖然下令大清國民銀行凍結了九兒代表他行事股東的權利,大清國民銀行卻隻能陽奉陰違。正在集資的京滬鐵路公司便是由大清國民銀行牽頭組建的,如此新鮮的事務隻有九兒能拿主意。皇上有心想直接下旨斷了所有的生意,可是每個月源源不斷流進他私人腰包的巨額分紅卻讓他欲罷不能。


    其實,這是所有大清國民銀行的股東都知道的秘密——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按年分紅,隻有皇上月月分紅,為的就是要讓皇上惦記著新興商業的好處,別整天被一幫死磕老祖宗家法的大臣奴才圍著,一時頭腦發熱,便斷了所有人的財路。


    如今,九兒生出的這個促狹法子居然真的起作用了!


    上海那邊暫時無礙。第二批留學歐洲的學生也已經派出,但是第一批留洋歐洲的學生,時隔一年,已經學成在途。他們是九兒與奕欣期盼已久的新生技術力量,在從歐洲請迴來的英國工程師的帶領下,許多新新工廠都指望著能從他們的手底下誕生。


    想到上海,九兒與奕欣也是歡欣鼓舞,隻得暫且壓下。顯得把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情處理掉——安徽鹽城霍家。


    安徽霍家,鹽城望族,壟斷淮鹽生意。一家獨大,地方官府上上下下都要仰其鼻息,甚至私設關卡。橫征暴斂,將鹽城一帶百姓幾乎逼迫得十室空其五六,鹽城流民成為撚黨的重要來源。


    通過大清國民銀行及其靠山——當時的四阿哥,對安徽霍家半是拉攏半是脅迫,初期霍家確實在鹽城實施了安撫流民的政策。九兒當初選擇霍家。正是因為鹽城流民給撚黨源源不斷地輸送新生力量,如果霍家看在大清國民銀行這塊肥肉的份兒上,願意主動承擔起鹽城一帶撫境安民的責任,便可以斷絕撚黨的來源,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九兒隻有這麽點本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是,安徽霍家坐實了大清國民銀行的股份之後。在鹽城安撫流民的事務卻漸漸鬆懈了下來。這裏的鹽場全都是霍家的,百姓靠在煮鹽販賣給鹽場獲得收入換取生活必需品。霍家所有的暴力都從克扣百姓煮鹽勞作上得來,為了保證煮鹽來源,霍家與地方官勾結,甚至禁止百姓在鹽城區域內開墾荒地務農打漁。


    鹽城百姓生活大不易。還要再加上各種多如牛毛的繳稅名目,度日艱難。


    而霍家要落實安撫流民的政策。隻有一種辦法,或者減稅,或者取消克扣。前者稅監不願意,後者霍家肉疼。兩種辦法都直接減少了稅監和霍家的收入,這兩方麵在鹽城的勢力早已狼狽為奸、蛇鼠一窩,誰也不肯讓步。


    霍家看在大清國民銀行的股份和四阿哥的麵子上,勉勉強強做了幾個月的樣子,當時派駐鹽城當地監督的賬房,是特意從京城黎民社王掌櫃手下挑出來的實誠老人兒,在提交的報告上就頗為不滿,語氣憤然地寫道,“霍家態度倨傲,敷衍了事,試圖以大筆銀錢收買!”


    當時沒有馬上對霍家動手,一則精英軍剛剛開始籌建,九兒心裏還沒有勝算,要知道霍家除了官兒麵上的公務,私底下走私的勾當做的極大,做為另一個陰影中的身份——見不得光的鹽梟——霍家的私兵勢力雄厚;二則九兒與四阿哥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尤其四阿哥登基以後,竟然給大清國民銀行下令凍結九兒的代表權力,霍家登時便以為撕破臉的時候道了。


    由於派駐鹽城的賬房,無論他們百般威逼利誘,抵死不給霍家開出安撫流民事務的合格意見書,霍家第一年的紅利沒有收到,霍家便再無顧忌,要動手殺了賬房,幸虧這個賬房機警,靠著驛路快馬傳過來的消息,提前一天得知了九公子在銀行中代表權力被皇上要求凍結的消息,當機立斷地跑了,否則還真給霍家抓個正著!


    此事當然不能就此完結,正是太平天國爆發的前夜,九兒有心要拿這不知死活的鹽梟好好兒練練手。


    鹽城,東臨黃海,境內多鹽河,自古煮鹽已經延續兩千多年曆史。


    九兒一身男裝裝扮,與奕欣站在鹽倉村口的一棵巨大的皂角樹後,遠遠地朝鹽倉的大門裏麵張望。鹽倉是集中存儲煮好收上來的淮鹽的地方,皂角則用來點鹵成鹽,日子久了這裏便成了一個自然聚居的村落。


    以往熙來攘往的鹽倉出口要道,被春風一吹,都長出了雜草,這裏自春節後已經徹底停工了。煮鹽的青壯都逃走了,已經有風聲,說是逃出去的青壯會帶著撚黨過來報仇。


    鹽倉的柵欄有兩個人那麽高,緊緊關閉著,裏麵隱隱綽綽看得見有不少手持尖頭長棍的鹽丁把守。外麵的村戶破破爛爛、人煙稀少,正是晚飯時分,幾乎看不見炊煙升起,銀行派駐此地監督的賬房之前來信形容這裏已是十室九空,確實所言不虛。


    九兒與奕欣在縣城內到處逛了一圈,雖說九兒常年賑濟災民,鹽城的慘狀還是把她震驚了!真真感受到民不聊生是個怎樣的窘境:稍微熱鬧點的縣城主幹道上,沿途皆是婦孺老弱,個個身上看不到一塊完整的布料,皆是補丁撂補丁。城裏唯一著裝周正,看著還像模像樣的人,便都是霍家鹽場和鹽倉裏麵的人了。


    九兒忍不住想要布施點東西,可是這般凋敝的慘狀,不好在大街上明目張膽就這樣拿銀子出來。還是杏紅與林嬤嬤帶著卓青的人去找了當地霍家開的米鋪,買了一些糧食,張羅著就在熱鬧的檔口開了一個施粥棚。那米鋪的價格貴得連杏紅都直吸涼氣。


    “他們這樣涸澤而漁焚林而獵,難道最終不是連給他們幹活兒的人都找不到了嗎?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難道就看不懂嗎?為什麽要弄到這個地步?”九兒恨得牙癢癢,貝齒咬著紅潤的嘴唇,不知這些人為什麽連壓榨盤剝都不能眼光稍微長遠些?


    奕欣卻想起了以前在朝堂行走的日子,為了能在先皇麵前留下好印象,自己是怎樣的賣弄著學問,與四哥勾心鬥角,隻為了在先皇麵前搏個好口彩!


    寫出了錦繡文章又如何?養心殿問對博得青眼相看又如何?有幾個大臣敢把民間的此等慘狀如實上報?地方官不作為,有誰是因為餓死了百姓而被摘了烏紗帽的?地方官的烏紗帽既是是用銀子撐起來的!又何嚐不是用路有凍死骨堆起來的!


    “這裏就像是城中之國,無法之境!既然皇上無暇顧及,那便由我們來代勞吧!”這是奕欣第一次主動說出這樣的話語,九兒知道鹽城的慘狀觸及了奕欣心中對朝廷的憤怒,他終於主動站到了朝廷的對立麵!


    “稟報九公子,稟報六爺,據施粥棚外的流民閑談所得,他們家中的子弟確有投奔撚黨的,也有對霍家破口大罵的,賭咒發誓說他們投奔撚黨的子弟必會來對他們施以顏色。”卓青來報。


    “鹽倉以及霍家的私兵情況如何?稅監那邊有多少人馬?”奕欣主動開口問道。


    “據鹽倉外麵的住家說,鹽倉裏麵有一千多鹽丁,霍家最近因為風聲太緊,所有人都退守到郊區的霍家堡,據家裏麵有人在裏麵當差的流民說,霍家私兵規模相當龐大,至少有五千人。至於稅監,平日裏就將養了幾十個衙役,前段時間他已經躲到霍家堡去了。”


    “這麽多人?”奕欣不禁皺眉。飛虎隊隻有五百人,還分出了五十人給李山魁去陝西。


    “這次咱們不妨膽子大些,借借勢吧!”九兒眼睛亮晶晶的,奕欣已經熟稔了,一到這種時刻,便是想著什麽稀奇古怪的主意了!


    “借勢?咱們在這裏還有熟人不成?”卓青如墜雲裏,不知道九公子是不是又在這裏埋伏了一支人馬?


    九兒笑而不語,一雙明眸隻盯著奕欣,看看他有沒有猜到?


    果然,奕欣思忖片刻,搖頭歎道,“你不會是打上撚匪的主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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