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婆姨嚇得渾身抖索,跪在地上顫聲說道,“先前老爺子就嚷著說請您過來,就這句話我們也是琢磨了好半天才聽懂的,後麵再沒聽清說什麽,就是用手朝上指著,也不知道到底想說什麽?”


    “手朝上指著?”鄭德棟迷惑不解。


    此時其他各房的人陸續到了,鄭德棟讓人吩咐隻請幾位弟弟進來,其餘人統統在儀門外候著,不叫不許進來。


    幾兄弟都到齊了,鄭德棟把話一轉述,幾兄弟一齊撫著腦門兒猜起了啞謎。


    有人試著從床邊模仿著想象中老太爺的姿勢,朝上舉起手指。那兩個婆姨趕緊叫道,“就是這個樣兒!”


    幾個人順著手指的方向往上一看,恰恰是房梁所在。趕緊吩咐人去了梯子爬上去看,竟然有個木匣子。


    鄭德棟迫不及待地打開木匣子,裏麵一疊土地店鋪的契約和銀兩票據,原來老太爺是想交待臨終遺言了。鄭德棟隨意翻撿了一下,“哼的”冷笑一聲,譏諷道,“老太爺私房錢不少啊!四位兄弟去世的消息特意交待了下人不得告知老太爺,想來老太爺還惦記著給他們幾個補上虧空呢!”


    其他幾個兄弟默然不知如何評論,老二鄭德奎想了想,安慰老大道,“如果是我們幾兄弟遭了難,老太爺一定也會想著幫襯咱們幾個的。”


    此話一出,幾個兄弟包括鄭德棟突然都覺得,似乎心頭憋著的那一口氣瞬間平複了。鄭德棟指著老二點點頭,釋然地說道,“你這句話說得好!老太爺雖說老來犯糊塗,畢竟一直護著咱們所有兄弟,咱們鄭家這麽大家業才能一直攏在一起不散夥。就算是老太爺有什麽想法,年紀大了犯點糊塗也是人之常情。”


    “唉!”想想這一年多來鄭家莊經曆的風風雨雨。所有人都唏噓不已。這才漸漸有了正常的悲痛哀悼的氣氛,悲鳴哀號之聲此起彼伏,眾兄弟伏在老太爺的床邊,痛痛快快地放聲大哭起來。


    再過幾日,老太爺與四個兒子的葬禮便風風光光地辦了,送葬的隊伍整整排出去十裏開外。


    鄭德棟在葬禮的第二天便脫下了披麻戴孝的一身,換了素衣常服,隻帶著貼身隨從,悄悄地往洛陽去,進了郊縣一所鄭家名下的大宅院。


    九公子便在這裏。鄭德棟趕在九公子離開之前來拜見。


    這處宅院是一處占地頗廣。帶了一座私家園林的大宅子,裏麵雕梁畫棟、亭台水榭極盡奢侈之能事,原本是鄭德棟專門用作迎來送往、招待高官所用。得知九公子抵達洛陽之後。特意悄悄安排給九公子用的,畢竟一想到因為自己搞不定家事,九公子大老遠帶著人馬來給自己解決後患,卻草草住在伊闕山中的帳篷裏,鄭德棟便寢食難安。


    九公子身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戎裝整肅,英氣逼人,卻明顯不是官;另一個身高體壯,雖穿著尋常村夫布衣,卻須發豎立,一臉草莽。鄭德棟猜度著。這人必定就是那賽閻王,一時有些心虛,趕緊掩飾著作揖行禮見過九公子。


    “多謝九公子鼎力相助!”話一出口。鄭德棟頓時醒悟到,這話說得十分不得體,難不成自己竟然感謝九公子的人馬殺了自己的親兄弟不成?一時僵在那裏,尷尬至極,不知如何進退。


    九兒誠懇地說道。“這次的事情我們沒有辦好,本來隻想讓他們舍財。去了他們的勢力,不要在族中給你一味地設置障礙,並不想鬧出人命來,可是當時現場混亂,賽閻王擔心銀車被搶走,功虧一簣,一時情急才動了手,還請鄭先生原諒!”


    “不敢!不敢!”鄭德棟趕緊連聲說道,“也是我沒有安排好,為了擺脫幹係,派了他們幾房當中一個惹是生非、心思不敬的子侄去辦事,這才惹下大禍!”


    “咳……”站在一旁的李山魁一拍大腿,忍不住插嘴道,“你這樣說才叫上路嘛!千萬別搞那些假仁假義的一套!你那四個兄弟為了拉你下馬壞事做盡,誰都知道你早有殺人立威的心思。現在這樣陰差陽錯,倒正好方便你以後在鄭家莊唿風喚雨!你說是吧?”


    鄭德棟大窘,這話豈可當著人麵說出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恨不得把這李山魁塞進地縫裏。


    “你還說呢!”卓青出來打圓場了,衝李山魁瞪著眼罵道,“就讓你本色出演,扮個綁匪你都差點演砸了!”


    “本色出演”一詞出自九公子,當初鄭德棟製定這個苦肉計,提出來商議之時,九公子決定使用李山魁時脫口而出,卓青便學了去。


    李山魁哪裏敢跟卓青頂嘴,哂笑著摸著自家的後腦勺往後縮了兩步,便不說話了。


    見鄭德棟確實如李山魁所言,心虛是真,愧悔未必,九兒不再拘泥於此。事已至此,有什麽後果隻能鄭德棟自己去承受了。


    九兒便扭轉話題,談到了鄭家莊所在之地今後的發展方向。農業生產方麵,九兒提起打算在歸化城建立的大型農具工廠,有了工具,希望借著鄭家土地集中的便利,在伊水兩岸嚐試集約化生產。


    大型農具在上海那邊已經在做實驗了,雖然目前就連蒸汽機都還在試製中,更別提發明小型電機,但是一樣可以製造出更先進好用的農具,大大提高生產效率。歸化城外可耕地麵積廣闊,九兒跟惠征一提出來,惠征立即拍手叫好。


    可是鄭德棟一門心思撲在上海那邊的商貿上麵,對鄭家莊本身的發展事務似乎並不感興趣。九兒一蹙眉頭,鄭德棟立刻警覺,暗罵自己怎麽忘記了這個九公子行事怪異,就連參股大清國民銀行的條件之一都是安撫流民,立即彌補道,


    “我們族中的田畝生產事務向來都是交給我的二弟打理,我迴去以後一定交待他盡心辦理。”


    九兒知道他聽不進去,冷笑道,“之前安撫流民的規矩依舊,你們鄭家參股大清國民銀行的條件是寫進銀行章程的,你現在可能眼裏隻有那個會下金蛋的銀行,但是,如果你按照我說的去料理田畝產出,一樣會養出另一隻會下金蛋的雞!”


    鄭德棟悚然一驚,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九公子幾乎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做過的生意沒有不賺錢的!可是,鄭家守著萬畝良田二三百年了,那些田畝雖然重要,可比起上海的生意來,畢竟相差萬裏,鄭德棟打破腦袋也想不清楚,九公子這麽在乎田畝產出做什麽?難道又是為了那些窮苦人?


    再聯想到安撫流民之策,聯想到九公子身後,當時的四阿哥,如今的皇上,還有九公子身邊站著的殺氣十足的兩條漢子!鄭德棟突然心裏抽動了一下,這個九公子的心太大了!


    不敢再有半分猶豫,對於九公子提出的事項,鄭德棟一概全都應承下來,臉上不敢在顯現半分不解。


    如此談話,已經顯得索然無味,有秘密監督的人在當地放著,九兒隻能以觀後效了。


    卓青明顯感覺到了九兒的不悅,鄭德棟告辭的時候,錐子一般的目光讓鄭德棟猶如芒刺在背,隻好苦笑著向卓青作揖,無語地表示收到威脅了!


    所有人都退下了,奕欣才從裏間走了出來,見九兒愁眉苦臉的,便調笑道,“怎麽?鼎鼎大名的九公子也有發愁的時候了?”


    九兒苦笑道,“能在河南找到鄭德棟這樣的人,已經是老天開眼了!哪裏還敢抱有什麽奢望!不過嘛……”


    看著奕欣明朗的笑容,九兒的一切煩憂頓時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臉上笑容已經化作燦爛,皺著漂亮的小鼻頭,作勢不服氣地叫囂道,“我要讓上海那邊給鄭德棟和他的那些兄弟,每一期的《洋務周報》和《新生活》都給他們寄過來,還有上海新出版的《申報》,好好兒地給他們洗洗腦!”


    “與其那麽老遠地從京城和上海隻寄那麽幾份過來,不如讓鄭德棟出資在這邊轉印增發就是了,給這洛陽周邊的富戶士紳地方都開開眼吧。”奕欣這幾年辦報的經曆,讓他充分意識到這麽小小的一張薄紙上,所承載的信息分量有多重!對人的影響將是洗心革麵一般的徹底!


    “還是你想得深遠!”九兒小嘴兒甜甜地稱讚道,隨著自己可發掘的那一世的信息資源越來越少,九兒越發有黔驢技窮之感,而奕欣,這個胸襟廣闊的男人,以異乎尋常的速度超越了同時代人的思想,就像一棵最高最粗壯的大樹,九兒發自內心地高興,她可以有堅實的愛人的臂膀可以依偎,終於可以有誌同道合的人可以談心。


    “下一站去哪兒?”奕欣興致勃勃,“陝西秦家,還是安徽霍家?”


    “陝西秦家跟河南鄭家情況差不多,還沒有這邊的矛盾這麽激烈,我們把大概的要求交待給李山魁,就讓先過去看看情況再說吧。”九兒說起陝西秦家還比較輕鬆。


    “怎麽,這次差點捅了簍子,還敢放他一個人做事!”奕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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