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德棟家的廳堂被臨時布置成了賬房集中算賬的地方,一張茶桌一張椅子一個人,三房、四房、五房和六房的賬房捧著賬本兒,拎著算盤,在各自的茶桌上老老實實地將各處產業可以抽調的現金匯總,由大房的賬房複查。


    這幾房的家眷也都聚在廳堂後麵的一間暖閣裏,坐等消息,個個坐立不安,卻是誰也不似楊氏這般心如油煎!


    六房隻有田畝收入,零敲碎打的一些雜貨店鋪根本沒什麽盈餘,這也是當初大清國民銀行籌資的時候,鄭德彪跳出來激烈反對的原因。


    另外三房在田畝收入上與六房差不多,可是都有大清國民銀行的股份,有的還有綢緞莊之類賺錢的買賣。反正,比較來比較去,最差的就是六房!楊氏不禁埋怨起自家男人,怎麽這麽沒本事!當初分家的時候,除了大房,其它幾房都是平均分配的,更別提幺房那時還沒成年,後麵成家立戶的時候,是由老太爺另外幫補的,相比起來那可是吃了大虧的!


    如果沒有綁票這個事情,幾個房頭比較下來,其實本來是幺房和二房最差,他們雖然也有大清國民銀行的股份,可是因為沒什麽閑散資金,又要擺出態度來支持大房,當時都是賣了手裏遍布全河南陝西甚至京城的連鎖鋪麵硬湊的份子。


    當然,楊氏一想起這個大清國民銀行的股份,跟剜心一般肉痛!她敢打包票,幺房和二房如今和以後會是大大地賺了!他們那些鋪麵比六房的還不如,每年保本兒都難,而光是這銀行股份的利息與年底的分紅,光是他們屋裏的婆姨遮遮掩掩想炫耀的那股子討嫌勁兒,楊氏就知道他們肯定是押對寶了!


    事到如今。先別提肯定湊不齊十萬兩銀子的金額,就算有人幫補,這個錢肯定是要還的。把贖金一出,六房肯定完了!其他幾房要麽抵押田產,要麽抵押股份,總之還能留住一頭兒,六房值錢的卻隻有田產了。


    楊氏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在心裏痛罵起那天殺的土匪賽閻王,罵過賽閻王,又開始痛罵鄭德棟。把支持他的四弟兄挨個兒罵了個遍。她過慣了錦衣玉食、頤指氣使的好日子,難道以後要仰人鼻息靠借債度日?


    楊氏的眼睛滴溜溜的直轉,一轉臉看見旁邊哭喪著臉在那裏發呆的鄭德彪的小妾。在楊氏眼裏。這就是個狐狸精!臉兒白得像鑽了麵粉口袋,肥嘟嘟的屁股比磨盤還大!整天做出一副發嗲撒嬌的樣子,迷得鄭德彪隻會往她房裏鑽,偏生她還會生兒子!


    一想起自己不能生養的事實,楊氏心裏涼透了!難不成算計一輩子。什麽也落不下?其實,這樣的恐慌在楊氏心裏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了熬煎這發自心底的恐慌,她一手操持六房裏裏外外的家務,每年都親自過目田畝收成和店鋪流水,私底下攢了很客觀的一筆私房錢!


    如果以後六房成了個空架子,她還有沒有必要陪著他們一起煎熬?楊氏已經轉開這樣的心思了。總不成讓楊氏掏錢出來貼補吧?這樣的念頭楊氏可從未曾有過!“到了我手裏的休想再讓我吐出來!”楊氏忍不住惡狠狠地心念道。


    這邊廂人心惶惶。外邊廳堂裏已經陸陸續續出結果了,有婆子進來傳話說,族長請各房的人廳堂說話。


    三房、四房、五房各處的現金匯總下來是五萬到七萬上下。獨獨六房隻有三萬兩。


    這個結果一宣布,廳堂裏的婆姨們頓時像馬蜂炸了窩一般,嚶嚶嗡嗡地鬧騰起來。有許多人立時想明白了六房的難處,不時有人拿眼去偷瞄楊氏。


    楊氏黑著一張臉故作鎮定地看著地下,而那個鄭德彪的小妾還完全不明白怎麽迴事兒。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印象,鄭家是整個大清也排得上位置的大地主。銀子便像黃河水似的永遠也沒有枯竭用完的時候,兀自還在那裏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樣。


    有平時跟她不對付的婆姨,壞心眼兒地打趣她道,“白妞兒,我看咱老鄭家的媳婦婆姨裏麵,就數你有定力,平時咱還真看走眼了。”


    鄭德彪的小妾白妞兒翻著一雙大白眼,得意洋洋地笑笑,連話也懶得迴。以前她都是被楊氏和其他婆姨們欺辱夠了的,自從生了兒子以後才好歹有了些臉麵,但是平時裏向來都是唇槍舌劍地互相嗆著的。


    那使壞心眼兒的婆姨瞄了一眼楊氏,見她像沒聽見似的,於是越發膽兒大,露骨地衝著白妞兒壞笑道,“感情你是沒弄明白你們六房眼下的處境吧:統共隻有三萬兩現銀,人家綁匪可是要的十萬兩,你們六房又沒有那個會生錢的寶貝銀行的股份,可不得賣地賣鋪子去填上那麽大的窟窿!唉!”她故作憐憫地歎息道,“可憐你那兒子,年紀還這麽小,家產就已經被折騰光了!命啊!”


    “什麽?你說什麽?”白妞兒如夢初醒,被電流擊中一般唰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直接衝到鄭德棟跟前,大叫道,“大哥,她說的不是真的吧?咱六房不會就是個空架子吧?不就十萬兩白銀嗎?那麽多的田地,那麽多的店鋪,就隻湊出三萬兩?”


    鄭德棟皺起眉頭,不高興地說道,“你在這裏嚷嚷什麽?你是什麽身份?要說話也輪不到你,坐迴去!”


    白妞兒一嚇,畏畏縮縮地往迴退了幾步,一轉身又撲向楊氏,蹲下去抓著楊氏的胳膊,一邊使勁搖她一邊慌不擇言地問道,“太太,你倒是說話呀!太太!”


    楊氏劈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白妞兒被一屁股掀翻到了地上,一骨碌爬起來,驚慌失措地看看楊氏,再看看鄭德棟,周圍一群人個個兒都在幸災樂禍地笑著看她,她可不是剛進鄭家門兒時被人隨意欺負、沒有地位的小妾了,她可給鄭德彪、給六房生下了一根獨苗!白妞兒氣得臉紅脖子粗,不敢衝著楊氏叫板兒,她幹脆騰地一下坐迴地上,盤起一雙靈巧的細腿兒,扯開嗓門兒,便開始哭天喊地地叫喚起來。


    “住嘴!”她那尖細的高音剛剛開了個頭兒,就被人一聲暴喝給打斷了。


    所有人循著聲音看過去,竟然是老二鄭德奎,白妞兒自然沒了聲響,楊氏卻不自在了,難道連平時黏兒不達達的老二都敢欺負到六房頭上來了!她並不想為白妞兒出頭,但是六房的臉麵卻還要顧及。


    楊氏悻悻然拖著聲音,陰陽怪氣地衝著鄭德奎說道,“喲!二哥長本事了!要不,咱們六房的事情都由二哥說了算,也省得咱們一屋子女人沒了主心骨!”


    鄭德奎臉上一紅,下意識地往老大身後躲了躲。楊氏在整個鄭家都是出了名的刁鑽潑辣,他可不敢惹她!


    鄭德棟眼下可懶得搭理這些個瑣碎事情,眼見著情勢的發展越來越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而去,他的心情越來越好。


    “德彪家的,你們六房不比其他幾房,他們都有銀行的股份做抵押,我們這幾房兄弟可以替他們先把錢墊上。六房的事情還是你拿個主意吧,剩下七萬兩銀子的缺額,你準本拿什麽做抵押?”鄭德棟努力克製著語氣裏的譏諷意味,當初六房對自己百般為難,如今搬起的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們的腳上,鄭德棟心裏那個解氣啊!


    楊氏笑得蕭索,事已至此,她還能如何?不過是隻剩下一張臉麵硬撐著而已,故作瀟灑地笑道,“我們六房那十幾間鋪子便先拿出來做抵押吧,不夠的,再用田產做抵。”


    “好!弟妹果然痛快,就依弟妹所言,咱們先齊心合力把人救出來再說!”素知楊氏是六房的主心骨,鄭德棟知道這個決定做得艱難,見她如此果斷地說出來,心裏也不禁佩服。


    一旁兀自坐在地上的白妞兒眼見得楊氏臉色,也終於看明白六房的大勢已去,不禁嚎啕大哭,卻再沒人搭理他。其他各房的人與六房之間各自也都有些嫌隙,誰也不出聲兒,甚至還有人繃不住直接笑開了,真真成了牆倒眾人推!


    最麻煩的六房的事情如此麻利地解決了,其他幾房也很爽快地都以銀行股份做抵押。要知道,生錢快的,抵押之後現金跟周轉得開的也就隻有銀行的股份了,如果用那些店麵和田產做抵,隻怕最後都會收不迴來了。


    這也是眾人不看好六房,認準了六房大勢已去的根本原因。


    那邊的賬房得了令,早已劈劈啪啪的算盤珠子撥開了,不多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六房還能所剩幾何的問題上!


    “十五間雜貨鋪麵抵押一萬五千兩!”賬房唱開了,立刻像油鍋炸開了一般,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


    “六房完了!”所有人都在傳遞著同一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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