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加更一章!)嚴師爺唰的展開紙扇,十分瀟灑地揮了一揮,臉上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洋人雖然囂張,卻從沒聽說明著上門討要糧食!前不久通州黎民社才鬧出偷運糧食轉賣給洋人的事情,這樣鬧將出來,洋人也覺得自己理虧,所以他們的那個洋教士雖然被軟禁了一個時辰,到底也沒有以此為借口生事!”


    穆彰阿的腦子此時才安靜了下來,循著嚴師爺的思路想過去,雖然一向都十分畏懼觸碰洋人的事情,此事卻直接牽涉到自己,不得不強迫著想個清清楚楚,理出個頭緒來。


    在穆彰阿的印象中,洋人的世界裏充滿了未知與匪夷所思,不是穆彰阿那顆抱定祖宗家法、靠全麵立體琢磨主子心思的、腐朽僵化的腦袋所能理解!向來習慣的思想方法與行為模式,一遇到洋人的問題,立刻不堪一擊,因為人家不跟你蘑菇,隻靠槍炮說話!


    不就是想開幾個通商口岸嗎?不就是想往大清賣鴉片換銀子嗎?隻要答應下來,似乎難題便迎刃而解了!


    就像即將溺水之人,穆彰阿找到了一個對付洋人的,可以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子,那就是妥協、投降,你要什麽我給什麽!


    “也許,是上次那船糧食沒有得手,所以情急之下闖到咱們天津的莊子上?”穆彰阿疑惑。


    “必定是這樣,否則實在難以解釋!或許隻是那個菲利普無法交差,情急之下想出的補救之法!”嚴師爺立即加以肯定。


    “早曉得,上次那船糧食堅持送給洋人就好了,何來今日飛來橫禍?”穆彰阿兩道虯結的花白眉毛蹙緊成一團,有些咬牙切齒。一船糧食不算什麽,關鍵是這洋人的禍事一點也惹不得!


    “大人,此事宜速速處理,否則夜長夢多,隻怕傳揚開來更不好辦!”嚴師爺扇子一收,斬釘截鐵地諫勸道。


    “說得有理!就這麽辦!”穆彰阿決心一定,朝門外大叫一聲,“來人,叫邱大柱!”


    片刻,邱大柱麻利地跑了進來,跪下聽候吩咐。


    “此事可有外人知道?”穆彰阿嚴厲地問道。


    邱大柱趕緊叩了個頭,肯定地迴道,“事關洋人,小人不敢大意,除了莊子上的幾個人,沒人知道!小人來的時候也吩咐過,不得走漏了風聲!”


    “嗯!”穆彰阿滿意地點點頭,恢複了朝堂之上慣有的威嚴與從容,輕咳一聲,開始下令,“你馬上迴去,按照他們要的數量給足了他們,他們要拿來交換的鴉片讓他們拿迴去,那玩意兒沾了手,隻怕洗不幹淨,把那些洋人好生送走就是了。”


    邱大柱聽完老爺的話,想了一想,覺得有問題,不解地抬頭問了一句,“老爺,若是不收他們的鴉片,那麽多糧食白給他們,那些洋人覺得咱莊子好欺負,下次再來怎麽辦?”


    “這個…….”穆彰阿沒想到這一層,卡了殼兒,支吾半天,隻好說,“那就把他們的鴉片收了吧!”想想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把收的鴉片找個妥當地方藏好了,別走漏風聲!”


    “是!老爺,小人這就趕迴去。”邱大柱得了令,便退了出去,馬上往迴趕。


    兩天後,莊上來人迴稟說,諸事辦妥,洋人沒有再生枝節,得了糧食便走了,夜裏莊上出人手給裝的船,神不知鬼不覺。


    穆彰阿這才放下一樁重重的心事,再次確認:與洋人打交道,就得用這樣的手段。像四阿哥那樣,成天嚷嚷什麽“師夷長技以製夷”,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現在連六阿哥都開始跟自己唱反調,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雛兒!穆彰阿輕蔑地一笑,心情大爽!起身出了書房,慢慢往後宅走去。


    進了福晉的院子,丫鬟見老爺來了,趕緊打起暖閣門上厚重的棉被簾子。穆彰阿一進門,立即滿鼻子一股奇異的芳香氣息,福晉躺在暖炕上橫著,正吧嗒吧嗒抽著大煙呢,見老爺進來,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並不搭理,複又美滋滋兒地猛吸了兩口。


    穆彰阿一見此景,臉色立刻漲得通紅,順手抄起桌上的茶碗,狠狠地往地上摜下去,頃刻間滿地殘渣碎片。


    “不是早就說了,不許再給福晉燒這鴉片膏了嗎?”穆彰阿轉身去叱責福晉的貼身嬤嬤。


    一屋子的嬤嬤丫鬟早已跪了一地,嬤嬤不敢辯解,隻不停地叩頭,大聲說著,“請老爺恕罪!”


    福晉身體一震,隻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仍不言語,又兀自美美地吸上兩口。穆彰阿臉上青筋抽搐,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也無法,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拂袖而走,自往妾侍那邊去了。


    又過數日,京城突然傳出一條小道消息,說是通州有人私賣鴉片,因價格過低,引起當地鴉片經銷販子的注意,最後雙方大打出手,還打死了人,行兇的人已經收押了。


    這種事情現在到處都是,很不起眼,也沒人關注,傳過便算。


    誰知,很快又有消息傳來:那行兇的人裏麵有低價售賣鴉片之人,據他交待,鴉片貨源來自天津一處農莊。


    消息傳到此時,立時味道變了,市井酒肆到處有人在悄悄議論,鴉片來源直指與當朝高官有牽連,一時有低聲罵娘的,有豔羨的,個個兒隻恨朝中無人,做不了那端著聚寶盆的買賣。


    要知道,如今街頭到處都是鴉片館,鴉片煙膏子身價直逼白銀!有那煙癮上來了沒錢去煙館兒的廢物,狠狠罵著直娘賊,怎麽自己當時當刻不在通州火並現場,順手撈點好處豈不快活!


    那通州縣丞其實倒也乖覺,一審問出那鴉片煙的來處,立即退堂,所有嫌犯一概關進大牢,不許人探視,自己一溜煙兒地直奔京城而來。


    那縣丞一心要表忠心,如果能借著這件事,巴結進當朝最紅的軍機大臣的心腹圈子,豈不是妙事一樁。他自以為辦得妥當、捂得嚴實,興衝衝地往京城趕。誰知他人才到京城,消息卻已經傳得滿大街沸沸揚揚的了。


    穆彰阿府上今日閉門謝客。


    偌大的府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斂氣、輕手輕腳的,走路都繞著書房老遠。


    通州縣丞正佝僂著腰,立在書房地下,滿頭滿腦的汗珠子。本以為起了個大早,不成想卻趕了個晚集,穆彰阿與嚴師爺正在書房裏心急火燎、痛罵官府辦事不上道兒的時候,他趕來了!


    邱大柱幾乎跟通州縣丞同時趕到,此時正跪在地下。


    “大人,屬下自知事關重大,是以嫌犯一說出那鴉片的來源,小人立即將嫌犯關進大牢,然後馬不停蹄地就往京城來了,實在不知為何這消息竟能傳得如此之快?”通州縣丞卑微地彎低了腰,無力地辯解著,汗珠子滾進眼裏也不敢抬手去擦。


    穆彰阿看也不看那縣丞,沉聲喝問邱大柱,“那些鴉片是怎麽流出去的?不是叫你藏好了嗎?”


    邱大柱渾身一個激靈,匍匐在地,抖聲說道,“是小的失察,莊子裏有個混賬小子,賭輸了錢,還借了高利貸,急著籌錢還債,便趁我不注意,半夜裏偷偷運了一部分出去,怕在天津倒賣太過打眼,是以轉運到通州去賣……”


    “你藏東西的地方,他怎麽知道的?那鑰匙呢?他又怎麽拿到的?難不成明目張膽地踹了門進去不成?”嚴師爺在旁邊卯足了勁兒,連聲喝問。


    “迴老爺,那……那混賬小子……是…….是我一個不成器的侄兒,是他幫著藏的鴉片……”說到後麵,邱大柱的聲音幾近低不可聞。


    “嘩啦”一聲,一把茶壺飛過去,正砸中邱大柱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家賊難防!”穆彰阿氣得下巴直抖。


    “不對呀!此事大有蹊蹺!”嚴師爺皺著眉頭,訝然說道,“這消息斷沒有傳得這麽快的道理,京城裏已然盡人皆知,可是通州縣丞也不過剛剛趕到京城而已!”


    仿佛一語喝醒夢中人,所有人都愣住了,通州縣丞如夢初醒,撲通一聲跪下,連聲辯解道,“請大人明鑒!屬下確實當堂封鎖了消息,在場的衙役均是心腹,所有嫌犯均鎖在牢中,斷斷不可能從中走漏了風聲,定是在此之前,風聲就已經傳出來了!”


    穆彰阿不言不語,兩隻腫泡眼緊緊眯縫著,眼神遊移,不時露出陰狠的兇光。


    房中靜默下來。


    忽聽得門外管家小心翼翼地傳了一聲,“老爺,天津莊子上又來人了,急著見邱莊頭兒!”


    一屋子人都霎時心中驚跳,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事,穆彰阿一點頭,邱大柱立即起身出去了。


    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一絲寒氣,從穆彰阿的後背徐徐升起。


    少頃,邱大柱便跑了迴來,臉色慘白,一進門又撲通跪下,顫聲迴道,“老爺,我那偷賣鴉片的侄兒,前兒個夜裏在家裏上吊自盡了!”


    “什麽?”所有人脫口驚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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