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穆彰阿冷冷地說道,“他倒知道厲害,死便死了吧,省得迴頭我家法伺候,死得更慘!”


    眼光一閃,瞪著邱大柱,嚇得邱大柱立時癱軟在地,穆彰阿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做的好事!來人,把這不會辦事兒的奴才拖下去亂棍打死!”


    “且慢!”嚴師爺趕緊攔了下來,躬身勸道,“老爺息怒!隻怕這件事情不那麽簡單!這邱莊頭兒的侄兒已經死了,我們已無從聞訊,萬萬不可現在就處理了邱莊頭兒,那樣豈不是連最後可查問的人也沒了。這件事情透著十分的古怪,請容小人細細查問梳理一番再做定奪!”


    “哦?你有何辦法?”穆彰阿一聽有理,怒氣消下去不少。


    嚴師爺轉頭看向邱大柱,沉聲問道,“那日去莊上的洋人裏麵,打頭兒的是說他叫菲利普嗎?”


    “是….是。”邱大柱暫時撿了條命迴來,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


    “你若再見著他可還認得出來?”嚴師爺追問道。


    邱大柱猛一抬頭,顫聲應道,“這是自然,就是化成灰,小人也認得。”


    “這就好。”嚴師爺得計,嘴角微微一翹,臉上浮現一絲陰笑。


    天色蒙蒙亮,穆彰阿已更衣畢,乘著一頂毛呢大轎顫悠悠往紫禁城而去。


    雖然皇上病體不支,不再固定上早朝,但是穆彰阿每日都堅持上朝。軍機處不一定天天去,養心殿必定日日守候。


    從禦醫那裏套得的機密,皇上已經病入膏肓,來日無多。


    皇上雖然一直沒有明著說出來,穆彰阿心裏明白,皇上顧慮四阿哥年輕氣盛,想將自己指定為顧命大臣,在皇上百年之後傾力輔佐四阿哥。可是四阿哥近年來卻屢屢與自己立場截然相反,兩人之間的關係明顯越來越疏遠。


    越是這樣,穆彰阿越是希望,皇上能將任命自己為顧命大臣的事情給坐實了,也好給那個桀驁不馴的四阿哥一個教訓。


    曾經,穆彰阿把眼光停留在六阿哥身上;曾經,六阿哥也表現得頗為乖巧。卻都已經成為曾經了……不知從何時起,兩兄弟突然像雛鷹展翅欲飛,都不願再忍受來自自己這個兩朝元老的羈絆。


    少不得要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一個教訓才行!最近,這兩個阿哥行事都太出格了,一個跑到上海去與商賈為伍,開什麽銀行?一個直接在京城辦起了報紙,竟然還是介紹西洋人奇技淫巧的!


    穆彰阿越想越生氣,位高權重日子久了,越來越受不得氣了。“快了!”穆彰阿忍不住嘴角含笑,“很快就會是我這個老頭子的天下了!到時候看我怎麽收拾你們這兩頭養不熟的狼崽子!”


    端起軍機大臣的架子,穆彰阿踱著威嚴的方步,來到養心殿外。巧了,兩個狼崽子都在!


    “見過老大人!”四阿哥與六阿哥不敢怠慢,齊齊行禮,態度恭敬。


    “唔…..老臣也見過兩位阿哥!”穆彰阿輕描淡寫地擺了個譜。


    今兒似乎兩位阿哥態度特別好,一點也不介意穆彰阿的倨傲無禮,隻淡淡一笑,各自背著手望天。


    天氣晴好,琉璃瓦上被太陽照得反光,屋簷上正化著冰,順著瓦當一路往下滴著水串兒。時有朔風卷過,比下雪時更覺著冷。


    穆彰阿稍微站了一會兒便覺得凍得受不了,身體縮成一團,拉緊了風毛領子,再使勁跺跺腳。見兩位阿哥渾不覺得,舒展了身子,靜靜佇立,突然一陣黯然,自己畢竟是老了!


    四阿哥轉身看過來,笑著說道,“老大人年紀大了,要多保重身體啊!”


    穆彰阿拉直了身體,繃著個臉拱拱手,冷言謝過。


    “聽說,老大人家裏出了點兒事情?”四阿哥斜著眼偷覷著穆彰阿的表情。


    果然那張老皺的麵皮立時泛起一陣紫漲黑紅,嘴上卻倔強迴道,“老臣家裏好得很,不勞四阿哥掛心!”穆彰阿怫然不悅。


    六阿哥假作看天,在一邊作壁上觀,臉上不動聲色。


    此時,小太監的聲音及時響起,“宣穆彰阿、四阿哥、六阿哥覲見!”


    兩位阿哥禮讓穆彰阿前頭兒先行。


    皇上沒有像平常一般坐在書桌後頭批閱折子,而是靠在暖塌上,神情萎靡。見三人進去,也沒像平常一般讓太監給穆彰阿搬座兒,而是輕輕一撂,將手上的折子扔到炕幾上,眼皮子一抬,瞥了穆彰阿一眼,疲憊地說道,“今兒上的折子裏麵,怎麽竟然有人參奏軍機大臣私售鴉片?你真這麽缺錢嗎?”


    穆彰阿一驚,沒想到這個事情已經驚動了聖駕,趕緊躬身謝罪,然後嘴上卻直喊冤枉,“皇上,微臣敢以人格擔保,微臣絕不會去幹那販賣鴉片的勾當!”


    “唔,我相信你也不會!”皇上不高興地說道,“不管是哪兒出了岔子,鬧出這種事情畢竟不好看,將朝廷的顏麵放在哪裏?影響太惡劣,趕緊收拾幹淨了!”


    “喳!老臣已經在做了!”穆彰阿還沒有得到邱大柱指認菲利普的答複,現下還不敢和盤托出,隻好先支應著。那教堂裏留守的人說菲利普外出了,並不了解其行蹤,事情便拖了下來。


    四阿哥突然出聲說道,“老大人若說售賣鴉片是誤會,那麽這些鴉片從何而來呢?這些鴉片確實是出自大人天津的農莊吧?”


    “你!”穆彰阿猛然直起身來,兩道錐子一般目光直射向四阿哥,卻不理睬他,又掉頭去向皇上解釋,“皇上,這是有人陷害老臣!”


    “唔……”皇上點頭,卻按捺不住好奇,疑惑地問道,“那愛卿農莊上這些鴉片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這…..”穆彰阿支吾起來,一躬身說道,“老臣已經派人迴去天津農莊調查,尚未收到迴複。”


    皇上無聲地挑了挑眉頭,沉吟片刻,不再追問。轉頭去看四阿哥,麵色卻柔和許多,“老四近來頗有長進,安撫流民的事情做得很有成效。據陝西、河南、安徽來報,大量流民迴鄉被招撫迴鄉,甚至連撚黨裏麵都退出去不少人!你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不戰而屈人之兵!此招妙極!妙極!”說到後麵,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兒臣不敢居功,這都是皇阿瑪恩威並濟,施以德政,減免了此三地的賦稅,方有此奇效!”四阿哥恭恭敬敬地站著,在皇上麵前露出一向的馴服模樣。


    “兒臣想奏明皇阿瑪,是否可以在廣東廣西兩省效仿此法,以緩解民怨!”四阿哥借機提出了請求。


    “微臣認為此舉不可取!”穆彰阿剛才吃了癟,心中有氣,此刻立即報複迴來,“兩廣拜上帝會刁民聚眾滋事,規模甚廣,而且屢有挑釁之舉。若是朝廷向其示弱,隻怕反而漲了刁民的士氣!皇上,此舉萬萬不可,否則天家威嚴何在?此等刁民,就該一力鎮壓!”穆彰阿說得義正詞嚴,一副與刁民勢不兩立的決然姿態。


    “這個…..愛卿此言有理!”皇上順著穆彰阿的話想,朝廷確實不該太過軟弱,連連點頭。


    四阿哥隻好悻悻然作罷。


    “老六最近很少來養心殿啊,今日何事啊?”皇上看著一直默不作聲立在一邊的六阿哥,柔和地發問道。


    六阿哥這才趨步上前,穩穩地再次躬身行了個禮,朗聲說道,“近日天氣寒冷,兒臣聽四哥說起,皇阿瑪咳疾未愈,兒臣放心不下,前來請安探視!另外,有一樁事情,因涉及洋人,不敢不報。”


    “嗯,你的孝心,朕知道了。與老四你們兄弟就該有事多在一起合計商議,這才是兄弟該有的情分。”皇上看似昏聵,該關注到的信息卻是一個不落,“有什麽事兒?說吧。”


    六阿哥躬身迴道,“前些日子曾出過一樁事情,通州有個洋教士唆使教徒倒賣糧食給大沽口外艦船上的英國人,洋人許諾用鴉片煙土交換,沒想到那個教徒把主意打到了黎民慈善總會的頭上,當時便被黎民社的人抓了個現行。”


    “嗯,這個事情我記得,你還把那個洋教士軟禁了一個時辰,幸好沒鬧出什麽亂子。”皇上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眉頭一皺,一碰上洋人的事情就心煩意亂已經成了慣例了,“這個案子不是已經了結了嗎?怎麽又拿出來說事兒?”


    “迴稟皇阿瑪,那兩個與洋教士勾結的人,被關押一段時間後,由那個洋教士作保,放了出去。沒想到那兩人賊心不死,竟然又領著那洋教士與天津的一處農莊私自勾當,以十車鴉片換得了一船糧食…..”


    一聽到“天津”兩字,穆彰阿渾身一震,臉色唰的慘白,轉過臉來,兩隻腫泡眼死死地盯著六阿哥,恨不得射出的眼光就能把他釘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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