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彰阿,姓郭佳氏,嘉慶進士。曆任內務府大臣、步軍統領、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大學士、軍機大臣等職,權傾朝野。


    道光皇帝久病不愈,穆彰阿伺立在側時,道光皇帝常有感慨,大有將四阿哥托付給穆彰阿之意。穆彰阿頗為得意,隻能說他德行淺薄,經不起重托,已經開始輕飄飄的了。


    要說穆彰阿最大的本事,他自己最清楚,便是揣摩猜度道光皇帝的意圖。


    “朕愧對列祖列宗!竟被洋人用槍炮轟開了大門,奇恥大辱啊!”曾經有一次,皇上心緒煩亂,突然間精神崩潰,淚流滿麵。


    穆彰阿以眼神示意,迅速轟走了所有侍奉在側的下人,緊跟著仆倒禦前,甩著白發長須,連連叩頭,痛哭流涕,鼻涕都甩到了胡須上,哭喊道,“皇上,切不可過度自責啊!試想如果列位先帝在世,遇到如此船堅炮利的洋人,豈不更要手足無措,幸虧是您,運籌帷幄,隻是賠償些銀錢,好歹將洋鬼子仍舊擋在大沽口炮台之外。您才是千古一帝啊!”


    “哦?我是嗎?”皇上茫然地停止了哭泣,無助地望著地下哭得一團糟的穆彰阿,雖然一時想不明白,但確實覺得不再那麽難過,心中的空虛好似得到了莫大的補償。


    “皇上乃千古一帝!”穆彰阿再次鄭重地肯定道,“大清還是那個大清,想那洋人的世界中卻發生著開天辟地一般巨大的變化,否則何來如許多匪夷所思的利器?輕易就能打敗大清的軍隊!皇上的應對已經堪比聖賢了!”


    若有旁人,這一對君臣的對話一定不會如此莊重可信,隻要再多一個,哪怕是一個又聾又啞的人在場,道光皇帝一定會覺得這場麵是如此的滑稽可笑!這穆彰阿是多麽的厚顏無恥!


    恰恰無外人在場,偏偏皇上一顆心羞愧到極致,即便是這樣粗劣的遮羞布,暫且用用,權作一時的安慰也是好的。


    於是,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道光皇帝,奇異地與穆彰阿捆綁在了一起。像極了一座吱嘎作響、瀕臨散架的破爛戰車!


    此刻,這座戰車又一次吱嘎上場了!


    窗外,雪花紛揚。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雲層依然青灰如鐵,像是一團化不開的冰坨子。天兒冷得?人,盡管燒著地龍,另外又架起一籠炭火,養心殿裏的氣氛還是冰凍到了零下。


    雲南有奏折上表,雲貴總督林則徐因病請辭,乞骸骨迴鄉養病。


    “臣早就說過,林大人身體不好,不堪朝廷使用!”穆彰阿努力挺直了佝僂的老背,坐在繡墩上,倨傲地說道。


    一旁立著的四阿哥黑著個臉,聽了穆彰阿的話,氣得幹脆把臉別開。


    四阿哥素日裏是最能忍耐的,唯獨在穆彰阿跟前,越來越耐不住性子。隻覺此人滿嘴仁義道德,實則腹內草包,色厲內荏,隻知道一味地害怕洋人!如此懦弱無能之輩,忝居朝堂,還要陷害忠良,若不是他,林元撫怎會遭貶經年,好容易起複,卻已病體難支、垂垂老矣!如此大賢大德之人,徒有一腔報國熱忱,卻抱憾不能為國效力!如是一想,熱血衝上腦門兒,額上漲得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即將穆彰阿此老貨革職查辦!


    “是朕失察了!”道光皇帝清清嗓子,含混著打了個圓場,臉上也不好看。林則徐是有才,但是既然又老又病,不堪朝廷驅馳,雖是有些可惜,不過,畢竟隻是個臣子而已,為了他而疏遠了四阿哥與穆彰阿的關係卻是不值得的。


    “兒臣聽聞,林元撫大人長子、翰林院編修林汝舟欲行借貸之事,在京中另購一居所,以迎接林元撫大人迴京治病調理!想那林元撫大人貴為雲貴總督,竟然連所小宅子也買不起!兒臣心有不忍,請皇阿瑪下旨,著戶部辦理林大人入京養病一事。”四阿哥叩頭請奏。


    “此事萬萬不可!”皇上還未及表態,穆彰阿已經跳了起來,老腰一勾,上奏道,“啟稟皇上,此等先例一開,以後其他老臣養病是否都要照此辦理呢?”


    四阿哥忍不住抬起頭,出言反駁道,“林元撫大人豈是其他人可比?”


    穆彰阿冷漠地抬起眼泡腫脹的黑臉,顫巍巍地跪下,擺出一副受辱的表情向皇上奏請,“四阿哥的意思老臣明白,老臣昏庸無能,不應再忝居朝堂,臣有罪,請皇上治罪!”


    “胡鬧!怎麽好端端的說著話,竟至如此?”皇上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穆彰阿起身,瞥了一眼四阿哥,訓斥道,“老四不可如此莽撞!豈可為了林則徐一人而破例?此舉欲置滿朝大臣於何地啊?”


    皇上一時心神俱疲,搖搖手,示意兩人退下。


    一出養心殿,穆彰阿端出一副重臣氣派,倚老賣老,朝著四阿哥一拱手,響亮的一聲告辭,氣勢蕩蕩近乎夾槍帶棒,背負雙手、踱著方步,兀自頭裏先走了。


    穆彰阿自然有這個底氣,眼看著就是三朝元老,門下學生上千人,散布在朝廷各個衙門。得勢日久,他固執地認為,自己理所應當有這個自信,四阿哥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兒!


    四阿哥緊緊攥著拳頭,手心兒裏幾乎要捏出水來,烏眉黑眼地瞪著那個老朽的背影,滿臉憤恨,嚇得周圍一圈太監宮女,個個兒屏著氣息繞道走,生怕觸了黴頭。


    剛出宮門,金海突然湊上前來,一陣耳語,四阿哥聽後,愣了片刻,慢慢臉上露出笑容,看著前麵不遠處,前倨後恭正要上轎子的穆彰阿,不由得笑得更加起勁。


    穆彰阿坐進暖轎,正要放下轎簾之際,正巧瞥見,兩人的眼光竟似刀鋒相遇一般,崩出了一片滋啦作響的火花。穆彰阿恨恨地放下轎簾,想著迴去找幕僚好好商議,怎麽教訓一下四阿哥,好讓他知道是誰在當權?哪怕你是皇儲又如何?哪怕你登基了又如何?穆彰阿驕橫地撇撇嘴,心氣兒稍稍消下去一些。


    隻是想起四阿哥那最後的一臉詭異笑容,心裏十分不舒服,四阿哥竟似望著自己十分的幸災樂禍!“孺子不可教也!”穆彰阿罵道,聲音低微,畢竟還是不敢太過囂張。


    一進府,穆彰阿穩穩地踱著方步往書房走,對著疾步趕過來的管家,聲音威嚴的下了一道命令,“請嚴師爺到書房來!”


    “老爺!天津莊子上來人了,有急事兒稟報!”管家應著,卻先把這事兒迴了。


    天津莊子一向隻在年節時,送時令的農疏瓜果幹貨之際,才會派人來。大冷的天兒,來人急得直冒汗,卻不肯透露半句,想是出了大事,是以管家不敢怠慢。


    穆彰阿也愣了一下,脫口問道,“莊子上能有什麽急事兒?”


    管家趕緊低頭迴道,“來人是莊頭兒邱大柱,沒說什麽事兒,看著確實很急的樣子!”


    “那就先叫進來吧。”穆彰阿搖搖頭,一進書房,丫鬟上了熱毛巾熱茶,這才好整以暇地在太師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


    那邱大柱風風火火地進來房間,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聲音抖索,大聲迴道,“老爺,不好了!莊子上出大事兒了!”


    “慌張什麽?成何體統!”一見邱大柱那副德行,穆彰阿氣不打一處來,出言訓斥道,“什麽事兒?值得慌成這樣?慢慢說!”


    “是,是,老爺!”那邱大柱使勁吞咽了幾下,哭喪著臉,喊了出來,“咱莊子碰撞上門打劫的了!”


    穆彰阿似乎沒聽明白,呆愣了一下,然後居然哈的一聲笑起來了,“你胡說八道什麽?整個大清有誰敢來本老爺的莊子打劫?“


    邱大柱抖抖索索地抬了抬臉,哭著說,“迴稟老爺,是真的!是一幫洋人!”


    腦子裏嗡的一聲,穆彰阿黑紅的老皺臉皮瞬間像被抽幹了血色,“洋人?哪兒來的洋人?”


    “迴稟老爺,說是附近教堂裏傳教士,叫做菲利普,帶了幾個洋隨從,身上還有槍。”


    “你怎麽知道的?”穆彰阿滿臉驚疑。


    “他們身邊還跟著兩個咱大清的百姓,說是教徒,給他們當翻譯跑腿兒的。”邱大柱總算稍稍定下心來,口舌也利索多了。


    “他們去咱們莊子上幹什麽?”穆彰阿冷聲問道。


    “說是要籌集糧食,可是他們沒銀子,說是要用鴉片煙來交換!撂下話兒了,說過幾日就來收糧食。”邱大柱恨恨地說道,自打在天津莊子上主事兒以來,從來沒吃過虧,沒想到一遇上洋人,真是連悶屁也不敢放一個,又素知老爺一向強調洋人是惹不得的,是以連夜跑過來問主子的意思。


    啪的一聲,穆彰阿隨手拿起書桌上的青銅鎮紙丟到了地上,瞪著桌麵兒半天不言語。


    書房門被推開了,一陣冷風灌進書房,把跪在熱地兒上的邱大柱給撲棱出一個寒顫。原來是嚴師爺到了,是個相貌清瘦的中年人,黃膚輕須,大冬天的手持一把紙扇,一派文人噱頭。


    他慢條斯理地關上門,站在門邊聽了一會兒了,此時,輕輕一揮手,示意邱大柱下去,這才向穆彰阿躬身施禮,叫了一聲老爺。


    “你怎麽看?”穆彰阿閉著眼問,腦子裏似有個馬蜂窩炸了營。


    “此事有詐!”嚴師爺薄薄的嘴唇皮輕輕一抿,斬釘截鐵地推斷。


    “哦?此話怎講?”穆彰阿聞言頗覺意外,腫泡的雙眼猛地一睜,射出兩道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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