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蘭那邊到底還是聽見動靜了,隻聽丫頭迴來說九兒身上不爽快,倒愣了一下,趕緊讓丫頭扶了過去瞧瞧,隻因九兒從來都似鐵人一般,從未聽說犯過什麽頭疼腦熱,芝蘭還真有點兒擔心。


    踩著酒杯底兒,鞋頭上一朵粉色繡球,隨著腳步輕移,一陣“橐橐”輕響,跟著節奏氣定神閑地走著,芝蘭從未如此從容過。或者說,自從九兒來了以後,芝蘭的生活便開始鮮活起來!


    要說芝蘭這幾年在京城的日子,別提有多愜意!以前一個人整天憋悶在小院子裏,阿瑪嚴厲,額娘隻管照顧衣食,連個說話解悶兒的朋友也沒有。


    九兒善解人意、知疼知暖,就似冬日裏的一床棉被,一直暖到芝蘭的心窩裏去了,更別提那一個個精彩絕倫的故事!


    芝蘭在那些故事裏可真是開了眼界了,談吐漸漸脫離了沉悶的路子,再加上學了這許多詩書學問,語詞風雅,性格上竟也慢慢自信起來,頗有些名媛風範。社交場合上一見大部分貴族小姐,或拘謹端肅,或傲慢張狂的樣子,竟有些瞧不上!那些個貴族小姐們也是知道好壞的,雖拘泥些,畢竟也慢慢地願意多跟芝蘭交往說話,芝蘭禁不住頗為得意起來。


    要說衣著妝扮,芝蘭畢竟出身四品道台府,家世又沒有樹大根深的來路,也不過就是能走在潮流前沿,要說真弄些稀奇奢侈的玩意兒來做噱頭,卻到底沒有那個實力。


    再說相貌風度,芝蘭雖沒有光彩照人的絕世風采,卻勝在精心妝扮之下完美的印象,再加上態度從容,便達到了《女德》訓誡之下,在貴胄之家最受歡迎的,待嫁女子的最佳形象!


    芝蘭深知,這便是阿瑪額娘一直以來想要自己達到的境界,心中頗為驕傲!如今的芝蘭,更是惠征福晉心尖兒上的寶貝!因著芝蘭的廣受歡迎,惠征福晉在內宅社交圈子裏春風得意如魚得水!


    芝蘭沒有惠征福晉那般絕情,芝蘭承認,九兒人前人後的忙碌是既有功勞又有苦勞的。是以,一聽說九兒身子不適,便主動地趕過來瞧瞧了。


    推開房門,九兒房內的陳設一覽無餘,普通的桌椅茶具,隻塞得滿當當一架子的書十分惹眼。九兒針線刺繡學得十分上心,連繡娘師傅都讚口不絕,可是九兒的床用飾品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就連自己身上所穿衣裙的繡件也極少,夙夜趕熬做出來的活計都在芝蘭身上了。


    芝蘭幾乎不到九兒房裏來,一見如此冷清寒磣,微微怔了一下,便徑直走到床跟前去,杏紅一邊喊了一聲九兒,又趕緊搬了個圓凳放在床頭,卻沒有坐墊,趕緊把邊上一塊待裁的棉布折疊好了放上,口裏連聲告罪,一邊扶芝蘭坐下。


    芝蘭一坐下來便被冰涼的凳子激得打了一個寒戰,定定神,卻見九兒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了。


    “怎麽趕勞動小姐到九兒房裏來呢?”九兒一臉驚奇,又有些感動,衝著杏紅喊道,“趕緊把炭火升起來,別凍著小姐了。”


    “九兒,可是哪裏不舒服嗎?”芝蘭有些凍得坐不住,卻還是耐著性子慰問起來。


    “可不是今兒上街冷風打頭,吹得厲害了些,不當事兒的,喝口熱茶驅驅寒就好了!”九兒一邊嘴上說著話,卻不閑著,人已經下床穿上鞋子了。


    “我這屋裏冷,小姐別著涼了,九兒陪小姐迴屋說話吧。”說話間九兒已經衣裙整理停當,重新披上了夾棉鬥篷,又給芝蘭整理了毛皮鬥篷的兜帽,芝蘭嫌冷,壓根兒就沒解鬥篷。


    芝蘭仔細打量九兒的臉,見隻是眼皮兒微微有些浮腫,說話有些鼻音哽聲兒,確實像受了點兒涼氣,精神卻還好,便放心了。這屋子裏確實坐不住,便順勢起身,由九兒攙著往迴走。


    一掀開自己屋子的門簾,暖氣便如裹在了身上,室內溫暖如春,果然舒服多了。九兒上來替芝蘭解了毛皮鬥篷,一邊細聲說道,“小姐以後有事兒隻管叫九兒就是,九兒身子骨兒好著呢,哪裏這麽容易就病倒了!”


    “杏紅,去廚下給九兒熬碗薑湯吧。”芝蘭隨九兒給自己整理衣衫,見九兒身體不舒服還隻管照顧自己,心中覺得受用,便趕緊吩咐杏紅去熬薑湯,給九兒驅驅寒氣。九兒可病不得,芝蘭的日子裏一天也少不了九兒呢!


    九兒這會兒早已將情緒平複下去,將錯就錯喝一碗薑湯,換身熱乎乎的,也挺舒服。九兒早就練出了這個本事,哪怕明天就要再次被賣出去,人前也能繃住讓人一絲兒不覺。


    放下碗,卻發現芝蘭示意了一圈,幾個丫頭靜悄悄地退了下去,微微有些詫異。


    “小姐有什麽心事嗎?”九兒開口問道,這才注意到,屏退下人之後,芝蘭像變了一個人,看著有些異樣,臉頰微紅,眼神遊移,剛才穩重親厚的模樣霎時退去,竟有些失魂落魄的,似乎要談論的事情十分重大,卻欲言又止。


    “小姐是遇到什麽難事兒了嗎?”九兒神情專注起來,關切地再問了一遍,芝蘭這幅模樣可不常見。


    “今兒……在東平侯府,美月跟我說,宮裏靜貴妃在給……六阿哥斟酌福晉人選,”芝蘭吞吞吐吐地,好不容易擠出來一句話。九兒起初聽到宮裏兩個字,心頭就是一跳,再往下竟聽芝蘭提及六阿哥,心頭更是被重重敲了一棒,猛地抬起頭,一雙鳳眼圓睜緊緊盯著芝蘭。


    芝蘭眼睛盯著鞋麵兒上的繡球,“聽美月說……六阿哥把靜貴妃給挑的人選全都否了,隻說政事繁忙,可靜貴妃卻說,定是六阿哥不滿意,張羅著再挑其它人家兒的小姐,說是反正也不急,皇太後今年薨逝,六阿哥的婚事最早也在明年了。”


    說到這裏,芝蘭猛地抬起臉來,臉龐已然潮紅,期期艾艾地磨蹭著,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九兒,我喜歡六阿哥!”一說出這句話,便如釋重負般急促地喘了幾口大氣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九兒,等著看她的迴應。


    九兒的櫻桃小嘴兒已經僵住合不攏了,眼神複雜狂亂,心裏使勁地對芝蘭狂喊著,“你瘋了了嗎?你未來的夫君是四阿哥,是未來的鹹豐帝!”


    已經說出口了,芝蘭顯然覺得再繼續說下去輕鬆了許多,等不及九兒的反應,自顧自地又張口說道,“九兒,你不知道!六阿哥在各府待嫁小姐眼中,簡直就像神明一般!你想啊:他是堂堂的阿哥!相貌英俊,學識淵博,能文能武,而且在那些西洋鬼子麵前一點兒也不犯怵,連皇上都誇他,在談判桌上抵得上一艘護國戰艦呢!”


    九兒腦子裏嗡嗡的好似馬蜂窩炸了營,有點兒想不清楚。芝蘭兀自沉浸在少女懷春的憧憬當中,絲毫不覺異樣,瞥了九兒一眼,嬌羞地說道,“我知道額娘有心,所以最近常往東平侯府上走動,侯府的老夫人是靜貴妃嫡親的姑媽,在宮裏是說得上話的。隻是……我不清楚六阿哥到底是作何想法,萬一…….我的名字遞上去了,卻也似別人一樣被否了,這可就太羞煞人了,以後可沒臉出門了!”


    說到這裏,芝蘭突然眼睛發亮,整張臉都激動得火紅發燙,她伸出手抓住九兒的雙臂,使勁搖了兩下,下定決心一般,堅定地說道,“所以,九兒,你這次一定要幫我個忙!”


    “啊?我…….”九兒莫名其妙,“我能幫上小姐什麽忙?”


    “你不是跟六阿哥見過兩次嗎?”芝蘭羞答答地扭過身去,聲音突然低不可聞,“你幫我去問問他!看他到底心意如何?”


    九兒唿的吐了一口長氣,肩膀都耷拉下來了,剛才太過緊張,這會兒才終於緩過勁兒來。


    “小姐見過六阿哥嗎?”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九兒穩定住情緒,低聲問道。


    “嗯!有幾次跟著額娘串門子,遠遠地瞧見過。”芝蘭的思緒立刻飛到了那幾次幾乎算不上邂逅的見麵上,努力迴想著六阿哥的麵容,即使沒看清,反正別人都說英俊,那就必定是英俊無疑的了!


    “都沒機會近些兒瞧過?那就是也沒有說過話啦?”九兒有些又好氣又好笑。


    “六阿哥….他……我覺著六阿哥留意過我!”芝蘭終於吐出了埋藏心底最大的秘密!


    九兒震了一下,一時語塞,突然腦子裏迴想起一個場景,那是在京城吏部侍郎家裏第二次遇見兩位阿哥時,四阿哥奕寧打趣著說的話,“這歸綏道道台府裏的規矩可真有意思,明明同是一個府裏出來的小姐,那一個嘛倒是中規中矩,跟別家的都一樣;這個卻好像石頭子兒裏蹦出來的一樣,倒頗有咱們關外八旗女子的風範!”


    當時的情景曆曆在目,九兒此刻才恍然大悟,他們那時早就打聽過了,想必是保定府留了印象,迴來後便留意了,這樣看來,六阿哥確實是知道芝蘭的,芝蘭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突然,九兒的心尖兒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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