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名的首飾鋪子瑞祥閣裏,一位少女帶著丫鬟正在驗看掌櫃擺出來的幾件首飾。首飾皆是素銀的簪花,很低調地鑲嵌著顏色淺淡的綠玉,一支是普通的玉蘭造型,卻是采用的鏤刻工藝,雖大而不笨,看上去精致輕盈;另一隻是芙蓉花,采用了滿刻累絲的工藝,表麵瑩潤光潔,頗有殷實富貴之氣。


    一晃已是三年過去,這位少女正是玉蘭。這兩件首飾是上個月描了樣子送過來定製的,玉蘭瞧著這兩支素淨的簪花,想到它們的用途,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就是在上個月,皇太後崩逝了,舉國哀悼一月。惠征福晉品級不夠去宮裏吊喪,卻借著機會到處打量二品以上誥命夫人的居喪裝扮,不知怎的想起來了,便讓玉蘭設計兩件新樣子去瑞祥閣定製。


    剛出皇太後喪期,正是臘月時節,道光二十九年的春節已經臨近,京城裏一片忙碌景象,家家戶戶都在為過年置辦年貨,街麵上積雪都掃得幹淨,雖然天氣寒冷,許多攤販都乘著年下趕緊出攤多掙點兒,寫對聯兒的,賣炮仗的,一長溜掛著年畫的,各色點心用紅紙包了累成小山的,地上鋪塊氈子擺了小件骨董的,還有那熱氣騰騰的小吃攤子,街上人流熙來攘往,不時馬車吆喝著借道兒。


    不過,與此熱鬧的過年場景相對照的,是越來越多湧入京城的乞丐,身上裹滿稻草,渾身散發臭氣,路過的人紛紛掩鼻繞道。


    走出瑞祥閣,九兒讓杏紅端著首飾盒,自己心虛似的躲著乞丐的目光,不過還是習慣性地左右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瞧見鐵柱,不由得自嘲了一下,便帶著杏紅與嬤嬤登上馬車往迴走了。


    近年來國事吃緊,老天爺也湊熱鬧,去年開始鬧災,有些地方顆粒無收,地方官員賑災不力,饑民聚集鬧事,竟有蔓延開來的趨勢。外有洋人步步緊逼,簽訂了一係列強迫通商賠款的條約,聽說六阿哥奕欣一直忙於與洋人交涉,這一月為皇太後治喪又在宮裏忙碌。


    說起來,兩人有一年多未見過了。


    九兒過了十四以後,身量就明顯長成了,出落得清水荷花一般的風姿,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皮膚白皙細嫩似吹彈得破。大概一直有機會出府辦事曆練,一雙鳳眼頗有凝練的眼神,令人過目難忘。自從這般美貌初顯,便再也不能像以往一般隨意簡從出府了,除了丫鬟,必有嬤嬤家生奴才車馬跟隨。


    時光荏苒,九兒的經商大計卻遲遲沒有著落:這個時代對女子的禁錮讓九兒始料不及,尤其是貴族家庭行過及笈之禮的女子,幾乎沒有機會單獨一個人呆著,更別說要長期地避人耳目做點什麽!


    每日早早學習完各門功課之餘,九兒奔忙於各種雜事,為惠征福晉和芝蘭的社交活動打點做準備,偶爾九兒相陪的時候,也都素淨妝扮,盡量不引人注目。九兒私下裏戲稱自己是惠征福晉與芝蘭的私人助理。


    不過近一年來,九兒便如含苞待放的白玉蘭一般,即使隻是靜立一隅,也難以掩藏住其懾人的光華。惠征福晉果斷地不再讓九兒與芝蘭同時外出了!


    惠征福晉這幾年在京城社交圈裏打拚得極有成果,甚至連四阿哥府上時不時地年節應酬也能擠進去了,這讓惠征福晉頗為得意,眼見得老爺在那邊塞苦寒之地辛勞了三年有餘,總想著瞅著個機會能把老爺給調迴來。老爺的信中提及,身體似乎時有微恙,惠征福晉更是急著一心籌劃起來。


    九兒有一絲不祥的預感,隱隱覺得惠征福晉在背地裏拿自己在打算著什麽,悄悄地試探貼身侍婢娟子。娟子與九兒的感情這幾年越發地親近,自然上著心的,隻是雖有同感,卻也沒弄清楚,惠征福晉捂得極嚴實,隻是在給老爺的信裏透露過。


    一想到自己的前程,九兒心裏如急火煎熬般,如果真的被當做禮物送給哪個位高權重的老頭兒做妾,自己這中彩票一般搏來的第二世,可就真真正正地被糟踐了,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常常忖度著,六阿哥奕欣待自己會是怎樣的心思?以前,倒能很明顯地感覺出來,自己之於六阿哥便是一朵開心果,甚至後來可做解語花,但是也當自己小孩兒的成分多些。自從行過及笈之禮以後,畢竟男女大防,兩人也再沒有見過麵,一時想起來,恍如隔世了!


    如果自己真的處境艱難,實話說與六阿哥,憑著那兩年的交情,六阿哥一定願意出手相助的吧?九兒常常在心裏問自己這個問題。


    腦中念頭紛雜,說到底都隻是猜想設想而已,九兒的命運終究牢牢地掌握在惠征福晉的手裏。


    “唉!”九兒心裏歎著氣,眼中飄過一絲雲翳。杏紅警覺地瞥了嬤嬤一眼,悄悄別過身子來遮擋住嬤嬤的視線。馬車突然停了,到家了。


    九兒一進府,先到福晉房中去,將取迴的兩件首飾拿出來給福晉看過,福晉很是滿意,嘖嘖稱讚九兒設計的心思靈巧,九兒小心地陪著說了一會兒話,這才退了出來。


    剛出院子,九兒稍等了一會兒,果然,娟子悄悄兒地跟了出來,拉住九兒便往別院的角門裏挪,左右探查過了,這才說話。


    九兒一看娟子滿臉焦慮之色,仿佛末日預言應驗一般,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九兒,今兒我隨福晉去東平侯府上,平日裏從不露麵的東平侯老夫人竟然請侯爺嫡福晉陪了咱們福晉一同去吃茶,還把下人們都屏退了。我隻在出門時拖遝了兩步,隱隱約約聽到侯府老夫人說什麽秀女,不會跟你有關吧?”


    九兒本來握著娟子的手臂,一聽這話,登時捏緊了,眼都直了。


    去年皇上有兩位低階的嬪妃相繼殯天,去年年底就有新增秀女的風聲傳出來,由於皇太後病勢逐漸沉重,所以一直沒有提上日程,如今皇太後喪期剛過,按理說至少今年之內不宜選秀,可是堪堪不過一月,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活動起來。


    皇上今年可都高壽六十有八了,誰家會願意把自己親生的女兒往火坑裏送呢?


    九兒氣得下巴不停地顫抖,忍不住冷笑起來,自然便是我們這等沒根基被豢養的奴才輩兒被推出去充數!老爺與福晉真是好前瞻好眼光!居然能夠早早地便預料到有今日之用!


    也不知怎麽離開的娟子,九兒渾身抖動得就像寒風中顫抖的樹葉,杏紅嚇得半扶半抱地把九兒帶迴了房裏,也不敢聲張,生怕驚動了正房裏的芝蘭小姐,隻悄悄掩了門戶,扶九兒到床上躺下。


    “怎麽辦?怎麽辦?”九兒腦子裏混亂不堪,這些年小心翼翼地伺候小姐,巴結福晉,隻盼著福晉在出路上能夠念點舊情,對自己善待些個,卻不料不堪至此!竟要將自己送去給一個隨時可能一命嗚唿的老頭子陪葬!


    可笑可憐可歎!九兒搖著頭,還以為車到山前必有路,總能想個法子躲開厄運,誰知大禍臨頭,卻隻有哀怨的份兒,竟是一點抗爭的手段都沒有!


    九兒銀牙緊咬,幾乎咯嘣作響,四阿哥、六阿哥、福晉、老爺、芝蘭,一個個影像在腦海裏轉過,無論如何要給自己尋一條出路才行!絕不能束手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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