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明眼人來瞧,這擺明了就是條計策,一條藤上的螞蚱遇上大坎了隻願同甘不求共苦,禍水盡數往鎮撫司的門第上引好讓東廠獨善其身,也虧得崔憲臣這麽直言不諱。


    可這對於曾白衣來說卻是無法推脫的誘惑,他白手起家並不順暢,披肝瀝膽滿足了名利就想著如何周全名聲,畢竟卿妝是他深埋在肺腑裏的痛苦,加之他人的流言蜚語讓他飽受折磨。


    當日利祿與美色間艱難抉擇,忍痛割愛,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日日惦記著如何能完璧歸趙,天賜的良機擺在眼前便宜他,盡管知道與虎謀皮還是不由自主地動了念頭。


    曾白衣默默聽了陣兒,哼笑了聲,“怨不著崔大人魚簍裏鉤的住肥魚,這鉺食著實叫人豔羨,不費吹灰之力坐享其成。”


    “曾千戶這話咱家不否認,不錯,這趟算計衛應,要說艱險可都是曾大人獨個兒。”鑿得冰洞的位置得天獨厚,說著話的功夫崔憲臣又鉤上來條活竄亂蹦的鯽魚,他得意一笑,“迴頭衛應雷霆之怒全都降在曾千戶身上,還不曉得怎樣缺德冒煙兒的法子,遭罪的是曾千戶,不怪心有顧慮。”


    激將法麽,曾白衣緊盯著他的動作,感歎道:“崔大人這迴為了扳倒宿敵可真是費盡了心思,隻是有求於人麽,肯不肯相助都在我,崔大人這麽樣可叫我小瞧了。”


    崔憲臣渾不在意,重又將鉺食掛了垂進冰洞裏,笑道:“曾千戶怎麽瞧咱家事兒小,要緊的是如何把東廠和鎮撫司從衛應的眼皮底下救出來,他是個混世的魔王陽間的判司閻王,到底沒什麽能叫他怕的,就卿妝還能讓人挪挪眼。”


    曾白衣的臉色越發不好瞧,崔憲臣為達目的仍舊自顧自道:“要是尋常女人東廠接手也就罷了,可卿妝姑娘是曾千戶的未婚妻,甭管中間出了什麽岔子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卿妝姑娘理應歸曾千戶,這迴巧了能趁空前緣再續。小子們出趟差都是分內的,可跟曾千戶搶姑娘那不能夠,事兒咱們一處做來,人就歸你一個了,不敢同千戶搶。”


    他說的天花亂墜,事實上卻一推二六五,險事都叫鎮撫司頂上,東廠跟後頭漁翁得利,算盤打得恁樣如意,曾白衣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人是鎮撫司截了,禍頭子鎮撫司背了,崔大人給我的謝禮真夠別出心裁的。”


    崔憲臣連連擺手道錯了,“東廠和鎮撫司配合著動手將人搶出衛府來,還幫著曾大人掩藏行綜,你好和那位卿妝姑娘平平安安過下半輩子,名利美人均在身側,曾千戶覺得如何?”


    他是個很好的遊說者,曾白衣深知前途叵測卻得為自己的妄念妥協,他長長歎了口氣道:“幫助崔大人就是幫我自己,但是截人,事事兒都得以鎮撫司說了為算,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崔大人應是不應?”


    崔憲臣對他積極配合的態度很滿意,隻要人鑽進陷阱裏,其他都不算什麽要緊的,曾白衣要立誌挽救自己的名聲,那就成全他。


    “好說,一切有勞曾千戶。”


    商量完,曾白衣不願多做停留,這事兒不能從長計議但又得保證萬無一失,他心裏沒譜。


    將卿妝從衛府搶出來並不容易,衛應雖不能在鄴京城裏明目張膽地把人圍在府宅周圍授人以柄,但至少不會懈怠對卿妝的保護,誰曉得卿妝身邊沒個能給他通風報信的人,萬一哪處疏漏功虧一簣。


    他有他的盤算,衛應雖不十足的曉得,但也知道曾白衣進了崔府根本不會有什麽好事兒,強弩之末的威勢不可小覷,指不定有的琢磨什麽點子。


    然而馮勳卻沒有這樣的擔心,隻是寬慰他崔曾二人不過是識時務,曉得素日對衛應有冒犯,不過是活得小心翼翼罷了,“他們前些時候也對朕說過,少年意氣想著建功立業,出手不惦記輕重,衛先生切勿見怪。”


    馮勳隻少衛應不過四五歲,往日如何恭敬地稱唿先生如今依舊恭敬,麵上還帶了溫和情的味道;馮氏兄弟都生著張清朗的麵容,書生氣甚重,但凡謙和起來越發覺得似敏而好學的監生,不過如今身為帝王就成了禮賢下士。


    衛應欠身拱手,“二位大人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鋒芒利害些當以震懾住那些宵小之輩,如此陛下的江山社稷何愁不得以穩固,罪臣自當恭喜陛下得此良臣佳士。”


    馮勳如何迴聽不明白他話裏話外的諷刺意味,要真格兒是厲害的臂膀何至於容忍他在麵前肆意妄為,如今連個過氣兒的舊帝的蹤影都遍尋不著,隻會關起門來做小人行徑,實在叫人顏麵掃地。


    他笑道:“衛先生謬讚,他二人急功好利實在擔不起先生青眼,隻做些邊毛腳料就算抬舉,要說社稷江山自然得先生這樣智謀無雙之士。當年先帝對先生的才學讚不絕口,日日都是大哥哥同朕習學的榜樣,才學如此,治理朝事的賢能也是如此,昔年大哥哥同朕嫉妒卻又欽佩。”


    這樣的拉攏之言,馮勳這些日同他說過不止一迴,花樣百出總歸離不了和他握手言和,授意高官厚祿以圖止戰,至於往後隻談前程似錦青雲無量,衛應卻看出了步步殺機。


    “陛下此言,罪臣實不敢當,要說昔年著實有一腔報國之心,諾言必踐。”他垂下眼睛,拍了拍腿故作遺憾道:“如今身子殘疾,隻空留了忠於陛下的熱血,卻再無能力與陛下分憂,是罪臣之憾事也是臣之罪過,懇請陛下降罪!”


    說的悅耳動聽擺明了不肯上套,這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不指望著三言兩語說和,否則倒是叫人心裏生疑了,馮勳拍拍他的手安撫道:“先生說這話朕心有悌悌,先生是為護大哥哥才慘遭這等不幸,想那宵小卻以此事大做文章詆毀先生。可惜當日之事苦無證據,朕有意幫襯先生又恐天下人不服,這才忍痛割愛叫先生去那邊陲之地幾經磨難,如今朕與先生好容易相聚何來降罪一說。”


    話講的模棱兩可但至少看出了馮勳的態度,拉攏他的籌碼越加越大,隻要他肯止息兵戈連素日叛國通敵的罪名也能一並洗清,不過是皇帝陛下的舉手之勞,隻看他識不識趣兒了。


    衛應仍舊謙恭地謝禮,“臣待陛下之心日月可鑒,能得陛下如此看待事臣之大幸。”


    他搭了台子,衛應就能順勢唱戲,看來前兩日商談未必無效,至少今日所言頗為順利。馮勳不動聲色打量他一眼,又試探道:“先生如此說朕更加不安心,前些時候憲臣護送唐治道赴任,也不曉得怎樣心思竟拿了素日伺候衛老夫人和幾位夫人的貼心人,唬著了老夫人夫人們,上朕這兒悔得無可不可。隻恐龐廷善引了赫特細作來傷害先生族中女眷一時急切沒了分寸,叫朕這通厲言斥責,如今夫人們的身子骨可都安好,迴頭叫太醫院院正前去請脈,先生也請安心。”


    當帝王的唱戲都是把好手,他既然樂此不疲,衛應也順勢搭腔,“原是這麽迴事,先頭臣心中不明還有怨懟,都是老少的女人家何至於遭此毒手,如今心中恍然大悟,倒是錯怪的崔提督。”


    馮勳吃了半盞茶,才有歎道:“赫特雖然退守國都,可進犯我大殷的賊心不死屢次排遣細作入我疆土,東廠和鎮撫司日夜防範,想來是杯弓蛇影以致於懷疑到先生族中女眷身上,陰錯陽差讓朕好生扼腕。”


    衛應平心靜氣地道:“這天下誰人不知崔提督盡忠職守,料理起宵小之徒素來遊刃有餘不大會犯這等樣的過錯,想來是鎮撫司初次辦差經驗不足,一時過於警惕也是有的,不過假以時日必然能與東廠並肩齊眉為陛下分憂。”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馮勳再沒有不明白的,衛應要泄憤自然得尋個出氣豁口子,東廠樹大根深輕易動彈不得,公事也好私情也罷,曾白衣無名無勢就成了崔憲臣替罪羊。


    說來不過是個蠅營狗苟的戲子,用他的命來換天下安穩,馮勳自然高興,想了想才道:“衛大人這話說的不假,可鎮撫司是朝廷要職,事關天下安危哪能假以時日,半天也不可懈怠。朕用人素來為賢,曾白衣既然無德無能,不用也罷,年後賜道旨意都府縣為個筆貼式倒也不算辱沒他。”


    裝腔的君作勢的臣,三言兩語就將曾白衣辛苦鑽營的名利付之一炬,他得了信兒不由得冷笑,收拾了官服衣帽入宮覲見,他就不信他扳倒衛應的計策馮勳半點也不動心。


    君臣密議了甚久,衛應的耳目得不著半點消息,心裏越發覺得不安;次日馮勳又下旨,宣召衛應入宮同守歲,他推拒不得隻得囑咐人好生守著卿妝,遇事不用避諱入宮急報。


    年三十晚上裏裏外外都是喜慶勁兒,老太太清明了些,領著媳婦丫頭們焚香拜祖宗,口中念念有詞左不過保佑衛應官複原職,求衛氏興盛再無他念。


    酉初,瘋癲的梁氏從房中脫逃,拎了柄劍一路砍殺,傷著了幾個嬤兒進了老太太上房。


    酉初一刻,衛氏角園大亂,女眷四散奔逃,緹騎和番子上前來拿梁氏。


    酉末,卿妝在角園失蹤,貼身的嬤兒周氏和大丫頭青安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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