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雙手捧過棗兒擱在手巾子裏,老太太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瞧,見她撿了一粒咬進了嘴裏這才和緩了神色,問道:“不是在後頭養孩子,怎麽好好上我這兒來了?”


    大清早卿妝還未及起身老太太屋裏的人就來請,說早飯煮了稠軟的茯神紅棗米粥,老太太惦記小姨奶奶身子骨,怕身邊的人不仔細叫攏桌子一塊吃了,也省的來迴折騰。


    可真等人來了老太太的席麵早撤了,人跟佛龕前念經文也沒工夫理會外頭的事兒,身邊的老仆惦記著卿妝來迴不大容易,就在外間重新擺了桌子添了早飯來,這才沒讓白走一趟。


    卿妝原以為老太太上家兩三天就給她臉子看,心裏頭也沒在意,囫圇吃過了早飯又上跟前問安來,聽她前後說了一遭才覺得老太太恐怕心思還是糊塗著,前後腳的事兒都記不住了。


    屋裏頭沒人吭聲,她也不便拆穿,順著話頭道:“前兩天收拾行囊人馬紛紛的,沒上老太太跟前請好,今兒得了閑想著來看老太太,給您問個安。”


    老太太哦了聲,似乎是在琢磨日子,“到今兒,遠極還差十來天就九個月了吧,正是要緊時候,前兒剛下過雪地上冰溜子老厚,往後別出屋了。應哥兒在你屋裏不在,你迴頭叫他來,女人生孩子這事兒他沒經曆過,我得囑咐他幾句。”


    卿妝還沒來及吭氣,卻聽她又道:“接生婆兒和醫婆請了沒有,奶媽子也得預備上,年節裏頭叫人出門都不大容易,事先吩咐了到時候不顯得慌亂。三兒家二媳婦那女孩子沒足月就生在了船上,皺巴巴可憐見兒的,我的遠極是個福氣的,不能虧待,棠啊——”


    擱在往日早有人接了她的話一一分派下去,可如今老家人們恪守著規矩禮數遠遠地站著,恭敬又冰冷,老太太愣怔了半晌才自顧自道:“哦,對,棠早沒了,還是我看著叫刮幹淨血肉的!”


    永安府的事兒天底下沒人不知道的,圍侍的嬤兒俱是麵有悌悌更不敢搭話,老太太的手張著無處可放,卿妝上前伸手扶了她,“老太太安心,您吩咐過的事兒我都一並記下了,周媽媽裏外料理的挺明白,等天暖和了得空您讓她上跟前迴事,哪裏有不妥帖的您迴頭再教訓。”


    老太太歪在羅漢榻上看她,似乎不大明白她囑咐過什麽事兒,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問道:“應哥兒呢,怎麽這半天也沒見他上我這兒來,明兒就除夕了,有的忙,又不見影子。”


    說話說得雲山霧罩的,還把自個兒說得急切起來,卿妝安撫她,“大爺奉詔入宮拜見陛下去了,清早還給老太太請安來的,那時候您還在誦經他不敢打擾,時辰緊先走了,說是迴頭家來在給老太太請罪。”


    老太太這才釋然了,“左右沒什麽事兒,就囑咐他仔細,如今哪哪兒都不太平,身邊沒人我不放心。”她麵上的神色又肅正起來,“院裏幾個伺候的,嬤兒大小丫頭有幾個?”


    卿妝剛要開口迴絕就被她堵了迴去,老太太拍拍他的手,“你大著身子,他又是個爺們兒,雞毛蒜皮的料理不過來,院裏的多添幾個人。”


    她抬手點這個點那個也沒點到實處,囫圇上跟前五六個人,非得要卿妝都領迴院子裏頭去。老太太好一陣兒歹一陣兒,神思也不大清明,卿妝無力和她計較,先謝過再把人帶迴房裏頭叫周氏遠遠地分派了差事,左右等衛應迴來再做計較。


    等人迴來都近了晌午,周氏和青安的心思都在照料卿妝上,餘下的人怎麽樣一概是不問的,這會耽擱了大半天的光景中飯隻得緊趕慢趕,等消停下來關上門免不得抱怨兩聲。


    “老太太好的那會說話不中聽,咱們盼著有朝一日能見著咱們奶奶的好,這會上心了可人又糊塗了,什麽人都往咱們這兒使喚來。那些個媽媽嬤兒都是伺候老太爺叔伯兄弟一輩子的的,麵子大也不好說話,上奶奶這院裏來使喚不得又不能生攆,不是叫咱們奶奶麵上難堪麽。”


    青安那兒往火盆裏添黑炭,趁空道:“她們倒不是要緊的,左右規矩嚴,再有體麵也跟咱們一樣是下人,主子有分派哪有不伺候的道理。隻老太太那兒是在永安府嚇著了,等明白過來不定怎麽樣惱呢,怕就怕怪罪咱們奶奶哄她,又得尋咱們奶奶的不是。”


    卿妝叫擠兌得多了滿不在乎,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戲謔道:“債多不壓身,迴頭老太太好起來時說什麽咱們左耳進右耳朵出,跟她計較沒個完。倒不如趁這檔口老太太好說話多哄哄,討幾件體己的終身大事兒,等明兒老太太身子好了想討可也沒有了。”


    青安聽得她打趣臉發紅,撇嘴道:“奴是跟奶奶房裏的,明兒出禮送禮的從的是奶奶的小金庫,跟別的主子爺奶奶沒幹係。不過話說迴來,老太太年紀大了又經上迴那麽樣驚嚇怕是好不了了,前兒老先生來請過脈人沒說什麽,太太們房裏的下人嘀咕後事都該料理起來了,要不是大年節裏頭這事兒準背著老太太大操大辦。”


    卿妝皺眉,“人好好的,怎麽說起這樣的話來,說是有規有矩,倒不分輕重了。”


    周氏道:“本是家裏頭的慣例,人到七十古來稀,壽材衣裳早就得備下以防不測,老太太今兒六十有九,要是沒東廠那檔子事兒恐怕還得再遲一年。隻是近些時候老太太看著不大好,聽聞夜夜不能安睡,總喚著棠姑,說對不起她要下去給她賠不是來的。”


    好歹能迴鄴京了,原以為著能安穩些日子,不成想倒生出這樣沉重的事兒來,卿妝點點頭囑咐道:“阿應迴來這話不在他麵前提了省得他惦記著,迴頭瞧瞧家裏的黑炭還有多少叫小子裝上日後給他帶宮裏頭添補手爐子,那些上好的紅羅炭收起來不能在鎮撫司和東廠眼皮子下頭晃,才進京免得叫人惦記上。”


    衛應進京後淨忙著奉旨入宮了,馮勳似乎很高興見到他,日日把臂共遊,今兒賞雪明兒看梅花或是在暖閣上對坐下棋賦詩,鬧得朝中上下把不明白皇帝陛下的脈路。


    有暗地裏嘀咕,隻怕這會陛下叫衛大人拾掇的狠了江郎才盡,退而求其次先把人穩住了再說;好在早早地封了官印不用著上朝理事,悄沒聲兒說道兩句交換看法,省得來年上朝時消息滯後,商量朝事摸不著頭腦。


    家中坐著躲寒的臣工都得著消息,身為馮勳兩大臂膀的東廠和鎮撫司是探聽新聞的馬前卒,這些事兒聽得耳朵都能起繭子,這日日暮曾白衣出了南鎮撫司衛所衙門,影壁後頭就過來趟馬車。


    車把式他認識,崔憲臣手底下的大檔頭,人到跟前跳下車來行禮,“曾千戶,前兒大人給督主送去的那罐子茶葉督主吃了極得脾胃,今兒家裏頭略備了清酒淡茶,督主特派小人來請千戶大人過府相謝。”


    衛應進京對鎮撫司和東廠來都不是什麽好兆頭,無人相幫隻得自救,曾白衣沒和崔憲臣過多交際所以送禮隻不過是探探路子,人素來拿腔拿調也沒指望著能有迴音,不過崔憲臣能接他這茬說明事態的確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等進了崔府卻沒見著十萬火急的模樣,崔憲臣把湖麵鑿開個窟窿披著蓑衣興味盎然地釣魚,見他來又給他一根魚竿兒,笑道:“曾千戶今兒來著了,咱家簍子裏剛釣上來條肥魚,一會做湯,煩請千戶賞個臉。”


    曾白衣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崔大人客氣了,我空著手前來倒得了崔大人這樣厚待,無功不受祿,心有惶恐。”


    崔憲臣心平氣和地看著湖麵,戲謔道:“曾千戶是性情中人,朝中上下似千戶大人這樣式的爺們兒少見,咱家稀罕的很,舉手之勞用不著千戶大人記掛著,說到底給千戶方便我這兒也能聽著聲謝不是?”


    曾白衣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淺聲道:“這魚,大人是從何處釣上來的?”


    “說來那潭深水曾千戶也有份兒,姓衛,這魚是位美人,不過是行動不便的美人。”崔憲臣扭臉來看,見他麵沉似水不由得心中冷笑,“不知道曾千戶有沒有膽兒,將這魚收到自家池子裏?”


    “大人何意?”


    崔憲臣慢條斯理地道:“如今衛應進京,焉知宣平帝是否進了京,他素來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你不動彈到他的命根子,他斷然不會露出破綻。衛家如今在你我眼皮底下,悄沒聲兒帶出個人來易如反掌,千戶覺得如何?”


    曾白衣嗤笑,“大人既有了主意何不親自動手,卻尋我來商量,萬一走漏了風聲,大人這又是何苦?”


    崔憲臣笑著擺擺手,“咱家高看千戶一眼不過讚你是性情中人,你也知咱家的脾氣,迴頭將我的那位小嫂嫂拿了來,萬一失手大的小的都保不全,迴頭怎麽和衛應做交易?”


    他慢吞吞打量曾白衣,“曾千戶就不一樣了,素來憐香惜玉,何況和卿妝姑娘又有婚約在身,當初迫不得已這會將功補過,重修舊好豈不是美事一樁?”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