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夫人留給卿妝好好琢磨的時間並不長,沒過兩天再次登門,仍舊是和顏悅色的模樣,似乎這兩日克扣用度不是她指派做的事,進門上首坐下了就開門見山,“小夫人這兩日考慮的可周全了?”


    順著前兩天的戲接茬往下演,凳子是坐不踏實了,卿妝就跟她麵前站著猶豫不決,想開口卻沒有那個膽兒,拿腳尖搓地磚。


    這兩日每天就送一頓飯的定量,缺水少衣,龐夫人料想著她吃盡了苦頭,進了門必是哀聲相求的,可如今瞻前顧後的叫人看著心裏頭煩厭。


    慈眉善目的菩薩一下子就倒散了泥胎,龐夫人陰沉著眉眼旁敲側擊,“看來這兩日小夫人的日子過得頂舒稱,本想你也快生孩子了,今兒給添兩個媽子來伺候月子,瞧你這模樣怕是給我省了不少心。”


    卿妝見她耐心要耗盡了這才開口接茬唱,“夫人容稟,我左右是想好了的,可我就是怕,我人微言輕皇帝陛下能信我說的話?要是不信,衛大人反過頭來將我給害了簡直跟碾死個螞蟻似的,動動嘴我就成撮灰了。”


    龐夫人掃量她一眼,冷笑出聲,“你怕他,就不怕龐大人?衛大人如今敗了勢頭,不過是九品芝麻官兒,龐大人當朝二品,碾死你更容易!”


    卿妝瑟縮了一下,低垂著眉眼絞著手擰成個麻花,絮絮地道:“誰能不想日子過得舒坦,可這不是小事兒,萬一……隻要龐大人和夫人能保我和孩子的平安,脫離衛家那個牢籠,我能說的那些就當報大人和夫人的恩了。”


    龐夫人一聽有眉目,心思不由得活絡起來,麵上的神情也和善,指著凳子叫她坐,“你有這個覺悟就是好的,旁的我說也不頂用,單就是保你和孩子的安穩隻說我也是能做到的,迴頭單獨給你個院兒隨兩個丫頭伺候,仍舊是小夫人彼時的安穩日子豈不好?”


    卿妝的麵容似有鬆動,龐夫人見她幾乎要潰不成軍隻差最後一擊了,好模好樣地等著外頭的婆子來迴事兒,不大會功夫就見她那貼身的婆子進門來,“太太,衛大人看衛家小夫人來了。”


    這事兒也是龐夫人事先安排好的,前些時候衛應來過一迴,論理短時間內再叫他們照麵不合規矩,可是為了能從卿妝這兒套出話來將衛應置於死地,她也不管那些個規矩了。


    家裏同龐廷善周全了個計策,左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等卿妝見著衛應和那細奴如何恩愛纏綿將她的妄想徹底擊潰,不愁她不倒戈投降,到時候要什麽話能沒有?


    所以她來前特意囑咐人告知衛應,卿妝身子骨不好請他來瞧瞧,細奴是他連日來帶在身邊的新歡,她要來他沒有不從的,這計策就這麽不知不覺中圓滿了。


    年輕輕的爺們兒要來,她不該跟這兒大喇喇地坐著,屋子又不大點,一眼望過去到了頭,龐夫人起身道:“衛大人來瞧你了,你好好跟他說說話,我不在這瞧你們了,迴頭等他走了咱們再好好說說話。”


    她出門往左手邊的廂房裏走,進了屋把門闔上這才問她貼身的婆子,“可是帶了細奴來的?”


    迴事兒的婆子道是,“同乘一車,怨不著是個瘦馬,軟玉溫香,爺們兒沒有不吃這套的。甭說那卿妝懷著小雜種跟這兒受了幾日的氣,即便好好的瞧那對男盜女娼的貨色也得嘔出蛆,迴頭心裏頭又恨又怨不怕不老老實實交代衛應的罪行,恐怕沒有的還能編纂兩條來,太太好手腕。”


    龐夫人嫌她賣力討好的口舌聒噪,斥道:“噤聲,仔細隔牆有耳,迴頭走漏了風拿你喂蛆!”


    那婆子不敢吭氣了,主仆兩個的悄悄話叫卿妝都聽在耳朵裏,要說方才疑惑衛應怎麽來的這樣巧,這會全明白了。龐廷善夫妻的連環計目的就是從她下手,坐實了衛應的罪名,迴頭他邀功請賞馮勳除了心腹大患,好處都是他們君臣的,可謂一舉兩得。


    衛應進門時候,細串兒恨不得膩在他身上,寬大的衣袍鼓了風像隻振翅欲飛的蝴蝶,時而歪頭私語時而相視而笑好不恩愛。要不是卿妝眼尖,瞅著她眼睛裏的畏懼發顫的腿,差點兒當真了。


    真戲也得假唱,人還差著三五步遠她在台階下屈身就行禮,一麵低著頭一麵掉眼淚,嗚嗚咽咽喚著大人,未施粉黛兩眼浮腫委屈又可憐。


    衛應擰眉頭,這小畜生做戲是把好手,哭得暗無天日的都能眉飛色舞地給他使眼色,他拿眼風往東廂房一掃,看著闔得嚴絲合縫的門扇一霎心裏全明白了。


    他也沒往屋裏去,就在當院裏問她話,“你身子骨怎樣不好了?”


    聲口裏滿是不耐煩,卿妝聽了緊跟著就是陣哭訴,後頭哭得打噎,指了細奴道:“她是大人新納的姐姐妹妹麽,奴替大人懷著孩子,大人即便不待見奴了連孩子也不要了麽,不求大人許的榮華富貴,求大人看在往日的情意上賜奴份憐惜吧?”


    她麵色煞白,哭啞了嗓子,幾欲要暈厥過去,鬧得連院子裏守衛的衛軍都紛紛側目。


    原想著這個戲子倒是好福氣攀上衛應這個高枝連囚禁都要單獨看押,以為著捏住了她就當捏住衛應脈門,可這才幾天就見新人笑了,合著日以繼夜地都是白忙活壓根兒不頂用,瞧過了熱鬧連勁頭兒都散了。


    衛應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叫我來,就為這事兒?”


    細串兒旁邊站著瞧都傻了眼,衛應不是待卿妝跟眼珠子似的麽,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這些天她跟在身邊瞧得真真的,衛應人生得好麵上又總是和善地笑著,瞧著沒什麽利害之處,可等到天見了黑背了人那唇邊的笑就開始不明意味,好好的看幾眼就能叫人毛骨悚然。


    有幾迴她從睡夢裏驚醒,隻覺得衛應就在哪處黑暗裏噙著那樣的笑盯著她,她脊背骨發冷,一遍遍查驗過門窗心裏才些微能踏實,可等天一亮見到笑容和煦的人,那種恐懼又周而複始。


    她日日活在這樣的恐懼裏,著實不明白卿妝怎麽能跟了這樣的人還敢替他生兒育女,可有迴她聽著人在他麵前提起了卿妝,他眼裏的神采頓時昂揚起來,流轉時顧盼生輝叫人沉溺。


    細串兒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後更加不敢接近,倘或卿妝有半點不好,不光是她連收買她的龐廷善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她後悔接了這趟差事,可又慶幸卿妝給了她那封能夠活命的信。


    今日上這兒來領了龐廷善的命令,她大著膽子挨近,見他不置可否這才又勉強說笑了幾句,畏縮在馬車角落察言觀色。


    他今日心情頗好,問了幾句雲出岫在蘇杭時候的往事,她識趣兒專撿卿妝的舊事博他歡心;高興時候能同她搭一句兩句話,那時候細串兒覺得他要把她的心肝掏出來,她幾乎都能雙手奉上。


    臨下馬車時候,他莫名地衝她一笑,“要委屈你一陣兒了。”


    她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可又沒有辦法反駁,隻能殷切地應個好。


    如今見了卿妝更加不明白他們的打算,隻能配合著唱戲,拈起指頭撥弄個圈兒,戲謔道:“你就是卿妝,住的這地界兒比大人的都要闊綽,我瞧著哪裏都是不委屈你的,巴巴裝迴病叫大人來就是哭喪著臉,大人最不待見人哭了你不知道?”


    這是個聰明人,能盡職盡責辦好自個兒的角色,卿妝心裏踏實了些,順著她的話接茬往下鬧騰;她說話句句含針,細串兒也當仁不讓,唇槍舌劍互捅對方心眼子,鬧到最後幾欲要廝打起來。


    衛應就跟旁邊坐著,渾鬧裏也不曉得誰的尖利指甲劃破了他的臉,寸把長的一道血口子在顴骨邊上,兩個哭鬧的女人嚇得噤若寒蟬。


    衛應抬手將血跡抹去,冷漠地瞧著卿妝,“昔日待你也不薄,今兒這事兒我不計較,這兒也短不了你的,好自為之。”


    他轉身要走,卿妝當然要強留,“奴幸得大人眷顧一場,如今寵愛不再,請讓奴最後伺候大人一迴,醫了您臉上的傷,咱們生死不複相見。”


    這話如泣如訴,衛應似是軟了心腸,甭管細串兒怎麽樣不得意兒還是隨著進了裏間屋,卿妝往外頭掃了兩眼支著耳朵聽了會,瞅著衛應低聲道:“龐廷善老婆跟東麵呢,有話快說。”


    他一笑,背過身去,“你們倆換身衣裳。”


    眼皮底下偷換人,卿妝心裏頭大跳,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壓著嗓子道:“院子裏外衛軍十好幾,你不要命了?”


    衛應撫撫她緊繃著的臉,不容置喙,“動作麻溜的!”


    他上外間去了,背對著她們坐在廳堂裏慢條斯理地吃茶,卿妝換上了細串兒寬大的衣袍梳了同樣的發髻,衛應手裏的那盞茶剛巧吃完,他衝她伸出手來笑道:“咱們,走吧!”


    那件外袍上有兜帽,能罩住卿妝的臉,是他來前提前預備下的,他拉著她的手和來時一樣坦坦蕩蕩出了門,下台階。


    卿妝低著頭正要邁門檻,東麵廂房的門就被打開了,龐夫人在身後笑道:“衛大人,這就走啊?”


    她心頭一縮,要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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