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夫人糊弄人是把好手,不疾不徐端著茶盞就那麽心平氣和地看著卿妝,笑得頂和藹,三春驟暖東風拂麵叫人心裏舒坦,她說的那條通途充滿了自由的希望,極具誘惑的力量。


    卿妝看她唱戲唱的歡實,也樂得配合,茫然地瞧著她表示自己的疑惑,“夫人說的通途是什麽意思,這同我願意不願意還有幹係,我不大明白,請您示下。”


    一個跑江湖走街市的戲子一霎能明白官場上的彎彎繞值得懷疑,像她這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才是正經表現,龐夫人不動聲色地挨近她道:“我也是瞧你年紀輕輕的懷著個孩子,心裏頭怪不落忍的才跟你說這話,先頭寵你的那位衛大人你還喜歡他不喜歡?”


    卿妝瞠目結舌,臉頰邊的紅暈點點蔓延上來,正要點頭可似又想起什麽垂下了眼皮,滿麵哀戚,“我這個身份說出口不怕夫人笑話,隻有人家官爺得意了寵兩天,不得意拋之腦後的份,喜歡與不喜歡再不敢說出口的。”


    “這哪裏是什麽肺腑之言,不說這種場麵話。”龐夫人看她的神色有些怨懟,凝了眉道:“咱們女人家,哪個不想有個能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甭管身份高低貴賤,今日寵明日就拋之腦後都不該,尤其你這樣還為他生兒育女的,你恨不恨?”


    卿妝低著頭兩隻手死死地絞在一處,泫然欲泣,嘴角囁嚅了兩下淒然發笑,“我不過是個禮物叫人送給衛大人玩樂的,打那天起身子命數就不能在自己手裏,左右聽得是別人的擺布,心裏頭再有恨都不能說出口,今日夫人問到這兒不敢不據實相告。”


    有了恨就好辦了,龐夫人想聽的就是這個,她同情地望著她,歎口氣道:“怪可憐的,可這世道不就如此麽,容不得咱們女人說話,好了歹了全憑男人歡喜不歡喜。就說那個細奴不過是叫牙婆養著的瘦馬,入幕之賓也不曉得多少,可人有手腕,不過幾晚上將男人的心收攏的服服帖帖的,如今出入都帶在身邊寵愛的如珠似寶。”


    卿妝方才哭得眼眶發酸發澀,這會聽了這話也用不著怎麽樣裝腔作勢,眼皮耷拉著就能滾下兩行淚來,礙於在人跟前不敢發作隻好掩在手巾後頭,倆眼哭的軟杏子似的好不可憐。


    她越傷懷,龐夫人越歡喜,哭過了心底裏的疼還是盤亙在那兒,時辰久了悶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就得叫眼淚澆灌出恨意來,那時候就是叫卿妝倒戈一擊的好時機。


    她見她抽抽噎噎地哭透了手巾,叫貼身的嬤兒又遞來張新的塞到她手裏,又好言相勸,“同你說這些不是叫你哭哭啼啼,你跟這兒再怨天尤人那負心的男人也看不見,照舊逍遙自在地活在溫柔鄉裏,他樂滋滋的你成了個怨婦,世上有這樣的道理沒有?”


    卿妝搖搖頭說無法,她掖了掖鼻子止住了悲聲,茫然四顧,“叫人棄下了也隻能被棄下,如今我孤身在這兒舉目無親,除了哭一兩聲叫自己好受些也沒有別的法子,怨怪我命數不好罷。”


    龐夫人試探道:“你何嚐有錯處,即便不能手刃負心的男人,也不能叫他好過不是,你想不想給自己給孩子爭口氣,往後也不至於這樣悲傷?”


    卿妝叫她的話唬了一跳,瞠著眼睛恐懼地望著她,“夫人這話何意?”


    龐夫人和顏悅色地看著她道:“你別怕的,我不是叫你殺了他,你一個女人家又有身孕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可你不能做自然有別人幫忙,你知道他當著好好的官兒怎麽上這兒來了麽?”


    卿妝應和地點頭,“知道,有人說犯了大罪,皇帝陛下開恩沒有殺頭,所以到這裏當官。”


    “這是他跟你說的還是你自己聽來的?”龐夫人有些好笑,循循善誘,“你知道那是什麽大罪嗎,抄家滅門,跟他有關的全部得殺頭,包括你在內。”


    卿妝唬得險些跌坐在地上,麵上毫無血色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龐夫人安撫一笑,“事情雖然過去了但是他的罪名還在,等哪天陛下想起來的,他衛家上下還是躲不過去,你也得上法場,你想為了這樣負心的男人把自己和孩子的命都丟在這裏嗎?”


    卿妝直愣愣地搖頭,搖著搖著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要給她跪下,“夫人救我,求夫人救我!”


    龐夫人和貼身的婆子對視一眼示意她出去,屋裏隻剩她們兩個,她這才俯身將卿妝攙起來,“這是大罪,我和我家老爺終究是皇帝陛下的臣民,是救不了你的,不過——”


    她拖長了尾音,仔仔細細打量卿妝的神色後又道:“你可以自救,你在他身邊也有一年多了,他有沒有禍心你是最明白的,隻要你敢揭發他,皇帝陛下念在你揭發有功就可以饒過你和孩子。”


    卿妝抬起頭怯怯地道:“那,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麽?”


    龐夫人一笑,“自然,皇帝陛下拿的是包藏禍心的罪人,要你個女人孩子的命有什麽用?”


    卿妝想了想又問,“夫人說的禍心是什麽意思?”


    龐夫人耐著性子道:“比方說,他見過的人說過的話去過的地方寫過信,有一件算一件,你說說給我聽,我替你琢磨。”


    她心裏沒譜這就好辦了,卿妝歪著頭想了許久,卯著勁兒糊弄她,“在應天的時候,鬆江的知府陳懷陳大人把我送到衛府跟衛大人說了很久的話,我在外麵沒聽著,也就見過他一個人。”


    陳懷是馮勳的舊部,孫昭的命案和他脫不開的幹係,馮勳是個疑心極重的帝王,將陳懷拖下水,即便到頭來能明哲保身可也沒那麽輕易地全身而退。


    龐夫人顯然對她的話不滿意,聲音嚴厲了幾分,“就這麽一個?你日日在他身邊,看到的不止這些吧,這時候藏著掖著與你有何好處?”


    卿妝瑟縮了一下,小聲道:“我進了衛府後就負責掃院子洗衣裳,見不著衛大人,誰進府誰出府我是見不著的,夫人息怒!”


    龐夫人哽了哽,臉色不大好瞧的,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迴鄴京內,一大家子在你眼皮底下什麽也沒瞧著,包括兄弟妯娌見麵說的話做的事兒,事無巨細接著說吧!”


    卿妝來了精神頭兒,家長裏短爭風吃醋的事兒半真半假一件件往外抖摟,眼瞧著龐夫人的要怒上心頭她這才見好就收,喃喃地道還有位崔大人,是頂大個官兒。


    具體多大她留了手,鄴京裏頭當官的崔大人少說也有七八位,衛應手底下的或是馮勳手底下的自然也包括那位東廠提督崔憲臣,讓龐廷善可勁兒劃拉到馮勳跟前諂媚去,總不能將姓崔的都抄老底兒吧。


    龐夫人暗地裏把這事兒記下,眼瞧著耐心到了盡頭,又沉聲問道:“在海陵呢?”


    卿妝低著頭,頗不好意思,“就是海陵太守張大人見過,他要衛大人把我送給他做小老婆,衛大人沒給,後來得罪了衛家的老夫人就被趕出來了,衛大人後來見了誰我真不知道。”


    這事龐夫人是有所耳聞的,可心裏頭再明白也架不住怒意,說的口幹舌燥的就得出個姓崔的不清不楚的大官兒,糊弄三歲小子玩呢!


    她拂袖而起冷笑道:“看來小夫人日子過得舒坦就忘了過去的難,今兒的飯菜就不給小夫人送來了,轆轆饑腸能幫小夫人想明白鹽從哪兒鹹糖從哪兒甜,你好好琢磨明白了,下迴來希望小夫人能把話說明白!”


    做戲就要全乎,卿妝哭哭喊喊連求帶鬧的,龐夫人心裏不痛快,叫左右婆子將她架進屋子裏自個兒出了院門登車去了,守院子的衛軍從外頭把門鎖上與世隔絕。


    聽不著馬車的軲轆聲兒了,卿妝這才從屋子裏出來打水洗了把臉,坐在昨兒那叢翠竹下逗弄兔子玩兒,不大會沉沉睡過去。


    擎等著天黑了,她才悠悠轉醒,低著頭把兔子抱到膝頭上道:“今兒我沒飯吃了,你也沒有,迴頭我要餓了就把你烤了吃,反正養的肥肥胖胖的,撒上鹽巴還頂香的。”


    黑兔子後腿蹬了兩蹬,從她膝頭上溜了下去藏在竹叢裏不敢出來,卿妝返身去捉它,借著蔥鬱的矮竹遮掩,迅速地將袖子裏的一張黑紙卷捆在了兔腿上。


    兔子被她嚇跑了,藏進牆角的草堆裏再也沒露頭,卿妝往牆頭上瞄了眼,低低地笑出聲來,“小丫頭辦事兒不仔細,滿大街白兔子可哪兒弄來的黑兔崽。”


    過了半晌牆外頭丟進來兩隻叫人開膛破了肚野鳥,端端正正插在她眼跟前的竹子上串葫蘆似的,卿妝看了掩著心口幹嘔起來,說萇兒不仔細還真沒冤枉著她,倆鳥滴滴答答地還在淌血。


    她折騰完了,認命地從竹子上把鳥揪下來收拾幹淨,生了對柴火架上烤著,今晚上的飯就這麽囫圇解決了。


    直到三更天,衛應才接到卿妝的手書,瞧過了點在蠟上燒成灰燼。


    他閉了閉眼睛,還有三天。


    三天後龐廷善進京參加冬至祭天大典,隻要他離開兩廣地界兒,他就能將他的妻子安安全全地帶出險境,自此長相廝守再不分離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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