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年輕時候是久跟在衛家老太爺身邊的,朝堂上的雲波詭譎說不著如數家珍但多少心中有數,如今新帝登位不過半載,正是緊要時候,各方的牛黃狗寶都難免活絡些。


    跳梁小醜給新帝的褥子被子上下針讓馮勳坐臥不寧的,她覺得這是個讓衛家複起的好時候,也想叫了衛應來迎風拚搏一把,成就能脫離這個牢籠困境,不成當個九品小官再從長計議。


    可再轉念一想,即便成了又能怎樣,朝堂上容許個瘸子拐子主事麽?官容不正,百官難以服氣,沒人支持難以迴到衛家全盛時一唿百應的局麵,叫衛應獨獨杵在那兒成個光旗杆兒,早晚還得叫人扒弄下位。


    每每惦記起這事兒她心裏頭就義憤難平,當初衛雍兩個小子都折在他太太的手裏,好容易保全衛應這麽個鳳子龍孫,全心全意養大的獨苗兒就這麽叫飛來橫禍折損了。


    雖說還剩個崔憲臣,她在走投無路的光景不是沒想過叫人請他來說和,終歸是一家人得摒棄前嫌,但她再再細細琢磨卻不是個事兒;且不說崔憲臣願不願意,即便願意衛家靠個內監成事簡直貽笑大方,得權得勢也得叫人戳脊梁骨,她就把拉攏崔憲臣的事兒先撂下了。


    如今三太太一說鹽道河運出了岔子,老太太的心思又動了動,靠人不如靠己,衛應雖然謫居海陵但不表示他在鄴京時朝堂那股勁頭兒也跟著叫貶謫了,大好良機在眼前就能沒點想頭?


    她打定了主意改天得問明白衛應的心思,不過這是個大事,說到底背著皇帝偷摸行事不忠義未免招災惹禍,她瞪了三太太一眼道:“都是婦道人家,掰扯官衙門裏的事兒不守規矩,人多口雜的仔細叫人拿了把柄,迴頭甭說三兒,再連帶了應兒。”


    三太太是知道她心思的,本想悄沒聲兒寬慰她兩迴結果招了通沒臉兒,心裏頭有氣麵上訕訕的,和四太太勉強對笑又道:“老太太說的是,應哥兒上這兒本就不痛快,媳婦兒這個做嬸娘的還拿這些話捅他心窩子,怪沒意思的。”


    衛應又不跟這兒,女眷說的話誰還能迴到爺們兒跟前去,說來說去三太太這番明褒暗貶的話還是說給老太太聽的,四太太緊著給她打眼色可也沒見人有迴音。


    如今衛家敗了勢,人外頭的還沒怎樣,衛家倒禍起蕭牆窩裏反了!


    “知道就沒錯了!”老太太最忌諱這個,當下就撂了臉子,“娘們兒百無一用就得規規矩矩在家裏頭蹲著,說三道四惹是非不賢不德娘家婆家一道跌臉,迴頭你們家去都把這話給媳婦房裏的好生說說,甭管什麽時候咱們家也得有規有矩。”


    三太太叫老太太一頓嗆,麵上的神色不是好瞧的,礙於老太太多年的威懾又不敢直不楞地頂嘴,哽著脖子欠身道知道了,四太太瞧她她也沒迴應。


    卿妝進門的時候屋裏頭正劍拔弩張的,端了茶盤子來先行了禮又一一將茶給老太太和太太斟上,三太太瞧了瞧茶盞就勢岔開話頭,笑道:“離開多晚會功夫倒煮了茶來孝敬,打哪來的,有什麽說頭沒有?”


    卿妝欠欠身笑道有,“我這迴上肇慶拜菩薩聽廟裏的師太說起海陵年年潮的很,初來乍道的必是住不慣,迴頭乍熱乍冷的更不得了,身體裏難免落了濕邪。這茶是用茯苓木棉和槐花一道煮的,滾一遍熱水再煮一刻晾溫了調蜜除濕邪最好不過,我細細問過了才敢在老太太太太麵前獻醜。”


    四太太端起茶碗笑道:“在老太太和咱們跟前說不著這個,說起來還是菩薩眷顧衛家,這上一趟肇慶府會來跟換了個人似的,有規有矩還知道孝敬主子了,怪難得的。”


    三太太看了卿妝一眼也道:“說到底還是老太太慧眼識珠,蒙了塵的不要緊,留在身邊教化教化沒有不好的。咱們總擔心著應哥兒房裏人,這會且能安心陣子,迴頭娶了太太進門,妾室守禮懂規矩也是咱們家麵上好看,你可得守住了。”


    半褒半貶敲敲打打叫她長記性,卿妝也渾不在意,跟衛應說明白要在家裏長久住下去,這點話聽不得那可不成,她俯身笑說知道了,“太太的話我一刻不敢忘的。”


    老太太對她低聲下氣的態度很滿意,端起茶來吃了口轉手賞給了棠姑,又對卿妝道:“中午你跟這兒吃中飯吧,如今不比在鄴京,沒那樣大的規矩。”


    說是沒大規矩,排場卻小不得,雖說衛家謫居在此,但是西府的衛恪素來在兩廣盤弄生意,根深葉茂的私藏足夠衛家上下開銷用度。於拱又是衛應的人,看管衛家不過是麵子功夫糊弄糊弄上差和馮勳,私底下也不怎樣盡心盡力,於是女眷們每日的飲宴也不過比在鄴京時候少了不到三成。


    中晌時候仍舊是卿妝和棠姑捧羹端菜,老太太心裏頭有事就早早地打發了太太們,裏間沒了人就開始旁敲側擊,招卿妝道身前來,“你替我捶捶腿。”


    美人拳敲不得幾下,卿妝就聽頭上問道:“這迴上肇慶拜菩薩,可見著應兒了?”


    “見著了,”卿妝看著小槌子上頭裹著的蓮房小囊,輕慢了動靜才接著道:“昨兒渡口的時候恰逢大爺公差辦完了要迴海陵來,左右囑咐了幾句要好生伺候老太太的話,這才安心叫我家來。”


    老太太關心的不是這個,慢吞吞把話往衛應身上引,“他的腿可怎樣?”


    如今比前些時候好點,左右能走幾步,可時辰一長連站都吃力,昨兒船上被他抱起身時就隱約瞧他皺了眉頭。今早上下船來他想走可又難以支撐,她安撫了幾句,他這才坐上四輪車,神色懨懨的。


    她心裏發疼,老太太跟前卻不能表露出來,“王老先生的藥湯仍舊吃著,穴位仍舊按壓,瞧著倒沒什麽不妥當,請老太太安心。”


    老太太歪著身子哼道,“好好的爺們兒如今這個樣子可怎麽叫人安心,既然沒什麽不妥當,讓他下地行走試試,長時間坐在四輪車上沒得把人坐壞了。我年歲大了,管不著他,你是他房裏的人,得空伺候他的時候扶著他走幾步,一裏一裏地這麽著興許能好起來。”


    她的心思卿妝明白,急於求成罷了,她指著衛應能將衛家救出牢籠,要救一大家子手裏頭就得有權有勢,可是一個瘸子拐子的誰願意聽他的擺布?所以,頭個要緊的就是要衛應能夠站起來,再走道,慢慢地和鄴京時候沒兩樣才能夠成事兒。


    可事事哪裏有這麽樣容易,衛應腿腳上的箭傷新舊疊加傷到了腿骨,保住了已是大幸,短時間內叫人恢複如常壓根兒就是強人所難。她心裏頭發堵,這就是衛氏,再看中的長房嫡孫也越不過家門去。


    這話到她這兒就算為止了,她左耳進右耳出,不能叫衛應聽見,“是,老太太的囑咐我記下了,迴頭得幸見大爺定當將老太太的囑咐迴給大爺。”


    老太太嗯了聲,“你也得告訴他,不是我做奶奶的心狠不顧他的身子骨,可他不是獨個兒,一大家子的擔子都跟他身上,他要是站不起來一家子都垮了。不但毀了他自個兒,也對不住當初我挑他出來繼承家業,他得知道他這條命是多少人換取來的,沒資格一輩子癱在四輪車上,如今大好的時機我不許他荒廢。”


    話裏有話,卿妝心不在焉地敷衍她,心裏頭卻冷笑,衛應不是獨個兒,他不還有她麽?


    老太太囑咐完了要睡中覺,打發她出門,外頭細雨蒙蒙看不清日頭在何方。她站了會,周氏怕她受涼取了件披風來給圍上,正要迴房歇著,外頭有人來迴事,“太太,外頭來個婦人,自稱夫家姓鄧,要求見您。”


    卿妝撐了傘迎到門上,見人就笑,“是鄧大嫂子麽,外頭雨大,快進門來避避。”


    鄧釗媳婦咧著嘴笑,揪了鄧和上跟前來行禮,“吵鬧著要見姨,這會到了怎不見吭氣了?”


    四圍都是衙門摁著刀劍的皂隸,鄧和害怕越發往他娘身後躲,青安給他端了盤子點心果子領出去玩,卿妝這才拉著鄧釗媳婦的手要上屋裏去,卻被她擋下了。


    她推脫道:“我這迴出來是為件不中用的事,到你屋裏沒得把晦氣傳給你,我就來瞧你倆眼,看你好也就成了。”


    卿妝再三相讓她也不肯進屋,隻得叫人在倒座房取了間僻靜地同她坐著說話,“大嫂子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兒,說出來興許我能給您出個主意?”


    鄧釗媳婦笑道:“這個你可出不了主意,咱們誰都不成,是件喪氣事兒。咱這兒有條運河是從鄴京一路修過來的你知道吧,運河上有倆大官,一個是漕運都督一個叫河運都督,我鬧不明白他倆究竟什麽官兒,總歸比我家那口子官大就是了。河運都督家的小子死了,昨兒晚上的事,是從漕運都督的船上叫鬼勾去的,我家那口子原先給他當過隨侍,如今送喪去的。”


    卿妝被她都督來都督去繞懵了,就著她的話道:“還有這事兒呐!”


    鄧釗媳婦神神秘秘道:“可新鮮呐,前兒不是有姑娘叫鬼捉去當媳婦麽,這會抓爺們也是當媳婦的,”她嘿嘿一笑,“你不知道,這河運都督家的小子,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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