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看她眉飛色舞的模樣就猜到她得說出什麽旁門左道的話,果不其然,鄧釗媳婦清清喉嚨拉了她的手道:“這就咱們姊妹倆的也沒外人,我照實給你說吧,我家那口子給他當了仨月隨侍,後頭刀架脖上都不願意再跟著人了,這才上海陵守皇陵來的。”


    河運都督姓秦名文觀,五十來歲的老頭兒,卿妝前不久還在衛應的書房裏見過這人的官曆。早年間太仆寺任職,後頭時來運轉投到了馮勳門下,從九品到了市舶提舉司從六品副提舉,經曆鹽課提舉司到了都轉運鹽使司再進河運都督,一路肥差青雲直上。


    這人官途是鴻運當頭,就是子息上欠缺了些,打從三十歲得了個小子之後就再無所出,拿當眼珠子寵著,寵的久了眼珠子不甘平庸走了歪道。


    秦文觀的小子叫秦祝,打小就柔柔弱弱細聲細氣的,狐朋狗友礙於他爹的官威不敢吭氣可背地裏都叫秦大姑娘;傳來傳去爹媽知道了覺著沒臉,下狠了心教訓過幾迴,可打罵皆不中用隻好隨他去了。


    秦祝和些五大三粗的爺們兒走的近,親親膩膩的,時辰長了被人嘻嘻鬧鬧叫秦小相公,他也渾不在意;長到十好幾歲時候開始走了歪道,覺得尋日和他往來的男人長得不是太過粗莽就是太過陰柔,於是就買些小男孩子養在家裏供他玩樂。


    買來的小相公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要麽就是身在賤籍的,秦文觀覺得沒功夫為了這些不堪入目的人鬧得家宅不寧再壞了秦祝的名聲,左不過訓斥兩句叫他收斂些就不怎樣過問了,在外頭還替秦祝遮遮掩掩的。


    秦祝自小被嬌慣壞了,爹媽的說教不當迴事更別提他爹這樣暗地裏放縱,覺得天王老子都不能拿他如之何,行事越發的張狂;後來鬧出了人命,鄧釗是跟在他身邊的,勸不動扳不倒,隻得求自個兒心裏舒坦,這才進了東林衛衛。


    如今人死的突然,鄧釗念在上差的份上奔了喪去的,鄧釗媳婦歎口氣道:“我家那口子是個死腦筋兒,他不待見那位秦小爺不願意去,這多好的機會呐,去了說不準秦都督念著舊情還能升升他的官。跟他說了大半天這才不情不願地打皇陵出來,我是送他到渡口乘船去永安府的,打這兒三五天才能到那兒,我就帶著和小子在城裏轉轉,想著你了順道看看來。”


    永安府是兩廣省城,要說秦文觀能念舊情叫鄧釗上那兒任個武職,往後官途倒是比死守皇陵的好,可秦祝是在秦文觀同僚的漕船上死的不明不白的,如今隻怕沒工夫理會舊屬升遷。


    卿妝理解鄧釗媳婦心思,沒說別的,隻好言安撫道:“大嫂子這話說的沒錯的,總歸是個機會,成與不成的試過了心裏頭也踏實,給小爺做過隨侍也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秦都督心裏頭準惦記著。”


    鄧釗媳婦聽她這話越發開懷,“就說妹子不是一般人,眼界兒高!當初他離開秦府我就不大高興,秦小爺做他的孽咱們又不幫襯著,咱們自活自個兒的,管他天打雷劈呢!”


    卿妝笑道:“鄧都司是個正派人,行事的端正,大嫂子好福氣。”


    家裏男人叫誇讚了,鄧釗媳婦心裏頭甜,一高興可勁兒倒話,“這倒也是的,他那人眼裏容不得沙子,寧願看皇陵冰叭涼的墳地也不願瞧人家裏頭汙濁,命就該這麽著。說來說去還是那個秦小爺不是個東西,大的小的禍害了多少,就說年前德慶戲班那唱花旦的宋玉山,叫他弄到了手和布政使龐大人家的小爺一塊鬧騰,結果那位龐大人氣頭上將那玉倌亂棍打死了。”


    卿妝心裏道怨不得,先頭問過柳鶴齡,她那位宋師兄怎麽著得罪了龐廷善,柳鶴齡諱莫如深隻道宋玉山不走正道。甭管宋玉山心底裏本就邪門歪道的還是叫人所迫,秦祝終歸是個罪魁禍首,歪的斜的可沒有不做的,如今死了也不曉得多少人拍手稱快。


    死就死了吧,省得禍害人。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鄧釗媳婦扯閑篇,心裏頭卻嘀咕秦祝出事兒是在她發現秦文觀官曆之後,那日文循匆匆將密信送來,旁的話也沒交代就有匆匆地去了,這事兒別又是衛應的手筆吧?


    大殷河運都督和漕運都督素來就是那一山不容二虎再沒有和平共存的,遇上糟心事兒相互推諉,有了功勞互相爭搶,先帝曾收拾過機會安穩了一陣兒,如今有了秦祝的死怕是得撕破臉皮了。


    倆都督統管著大殷整個河運和漕運,領頭兒的這會窩裏鬥,五千來裏的運河就得散攤子,各省的督糧督鹽道沒有不受影響的,更不用提轄製的幾個州府誰還有功夫來管顧。


    糧鹽是百姓生計的根本,要是受了影響馮勳的皇帝再當不了幾天,他不會為了倆老頭兒幹仗耽誤自個兒的江山社稷,更何況冬至祭天在即,所以秦文觀和那位漕運都督楊懷有早晚得叫迴鄴京述職。


    這麽琢磨下來,漕運和河運代管的都督會不會和海陵的太守於拱似的,又安插進衛應素日的僚屬,掐住了馮勳的命脈,馮勳早晚都得準衛應迴到朝堂上去。


    可轉念再想馮勳又不是他哥子似的,拍腦袋就是是一出,能韜光養晦謀劃孫昭的死給衛應致命一擊,難不成會想不到衛應在裏頭動了什麽手腳,當君王的出其不意讓臣子人頭落地著實太過簡單。


    自打道海陵以來,衛應走得是如履薄冰,這會幾乎要將抵抗的心思翻到明麵上來,馮勳不是吃素的,暗地裏要對他動手腳可怎麽好?


    她心裏亂蓬蓬的,不妨鄧釗媳婦在她麵前抬手晃了晃,“大妹子,今兒說話你老走神,是不是衛都司的腿還不見得好,你伺候的費神了?”


    卿妝歉然笑道:“郎中說腿腳得慢慢養著,急也急不來,我心裏頭沒有譜,一時間不知道和大嫂子怎麽說,就想岔了。”


    鄧釗媳婦哪在乎這個,緊著出主意,“正經方子不成就走偏方,我聽說癩蛤蟆興許能治好,我迴頭問問叫我那小子給你捉幾個,下迴再給你帶來。”


    卿妝聽著心驚肉跳的,連忙道謝,“那玩意兒身上汁汁水水可碰不得,大嫂子您如今有身子,鄧和病還沒養齊全,迴頭有個不適我罪過可就大了,你這方子我給人治治看能不能成事。”


    鄧釗媳婦見她應聲很高興又交代了幾句這才告辭去了,送了她再上自個院子,三太太正打東跨院月亮門裏出來,見她行禮叫免了,“我聽說有客來,是什麽人,要你親自接去。”


    卿妝迴道:“是東林衛經曆司都司的家眷,素日有幾分交情,過府來拜望的。”


    三太太站在傘底下掖了掖鼻子,“喲,當是什麽了不得,芝麻官兒的妻妾也值當你大著肚子跑一趟?給幾兩銀子打發了就完了,迴頭再驚著老太太,可不是好玩的。”


    卿妝弓身道是,“我知錯了,往後再不敢的。”


    三太太走在頭前,也沒迴身就那麽教訓她,“大老爺太太去的早,我們做嬸子的沒什麽能幫襯應哥兒的,左右女人們的事兒還能說兩句。你雖說是個妾但也是應哥兒的妾,皇帝跟前的太監都高人一等,所以不似你往常那樣,不三不四的人能給銀子的就不要見,沒得失了身份。”


    她有她的處世之道,卿妝不予置喙,“是,我記下了。”


    三太太很滿意,上了抄手遊廊前後就她們兩個,也不避諱著就道:“中晌我和你四太太都走了,老太太跟你交代什麽沒有?”


    她想問的交代,不過是老太太背後有沒有指摘她的不是,卿妝垂眼瞧地磚上的如意雲頭,“老太太說三太太給說了三老爺的信,您二位的意思老太太心裏明白,囑咐我好生伺候大人,莫辜負了老爺太太的心意。”


    中晌老太太教訓人的時候她在外院聽了一耳朵,這會半真半假的的摻和著說出來,三太太也鬧懵了,不過隨口提一句話哄老太太高興,能有什麽心意?


    她斜眼打量卿妝,小小的戲子也編扯不出這樣高深莫測的話來,料著說的也是真話,照這個勢頭下去,指不定能在老太太身邊培養出她這麽個耳報神來。


    想到此處,三太太對卿妝不由得和顏悅色起來,“你倒是頂機靈的,好好辦差,好好養胎,衛家到哪時候都少不了你的好處。”


    卿妝脆生生地應了,等她進去給起身的老太太行過禮,又候了一刻才進門給老太太請安,說笑了一會也沒多做停留,這才迴自個兒的院子揉發木的臉頰。


    廊廡下青安大馬金刀地坐著嗑瓜子,仰著臉往對麵房頂上瞧,卿妝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雨裏頭萇兒正落拓地坐在屋脊上,杵著把劍埋著臉。


    “她跟這兒撒癔症呢,沒事兒雨裏頭上屋頂?”


    青安扶她坐下,撇嘴道:“不知道怎麽想的,給小董大人賠不是去了,沒得著原諒還叫撅迴來了。奶奶還不知道她的脾氣,人撅她她就得還迴去,跟小董大人打仗沒打過,胳膊上叫剌個老長的口子,迴來不叫人瞧也不吭聲就跟那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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