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兒很失望,盯著逆行的河水恨聲道:“我以往高看你一眼,如今竟能說出這些話,可見你和別的女人沒區別,庸脂俗粉,心眼狹窄。我向來說話沒有不作數的,崔憲臣幫了我,我迴饋他這是道理,無需對任何人交代,難不成我以前殺的那些人一一都要給他們收屍上墳嗎?”


    卿妝看著她被晚照印的發紅的側臉,柔然一笑,“你殺過的那些人,倘或有家眷上跟前說巴不得你死,你是個禍害本不該活在這世上,你會在意嗎?”


    “不會,他們若是敢上我眼皮底下討我的不快活,”她拎起刀劍挽個花,是素來的厲害味道,“我會送他們一家團聚!”


    卿妝挑挑眉頭,安撫似的摸了摸肚子才對她道:“才剛青安這麽說你,你隻是覺得失落和憤懣,有覺得要除掉青安以絕後患嗎,哪怕一瞬的念頭有過麽?”


    萇兒哽了哽,抬起頭幽幽地迴望著她,“你這說我不該手下留情,按著以往的習慣將她宰了,你的心果真比我還硬,是個人物!”


    青安遠遠地站著脊梁骨發寒,硬生生頓住了要逃出生天的腳,卿妝瞥她一眼歎口氣,和萇兒這丫頭說話得提著小心也不能急躁,否則很容易歪到岔路上去。


    “我拿青安和以往你殺過的人作比較,並不是要你在這檔口斬草除根,你是個聰明姑娘,自個兒態度變化這樣大,還不明白我們對於你來說的意義麽?”


    她側身擋住了柔和的晚照,萇兒的神情在陰影裏晦暗不明,低垂的眼睫一動不動,她也不急,緩緩地道:“不相幹的人你不愛在乎,可親近的人失望的眼神都足以將讓你頹廢這些天,那麽我們是將你看作小妹子的,當初知道你在咱們最艱難的時候和外人通風報信大夥兒該多難過,何況初齊再活不過來了。”


    萇兒仍舊低著頭,環住膝頭的手指動了動,執拗道:“我是報恩,先頭答應崔憲臣替他做三件事,難不成利用完人就不必講道理了?你們幫不了我,這樣的後果就該你們承擔,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不相付卻一味索取?”


    她的聲音小小的,如同受了極大的委屈,卿妝低頭看她時正縮成個團,“那不講情麵隻說道理,衛應救你性命換取你出麵作證扳倒西廠,你們的合作到此算完,可你中途變了卦倒戈投向崔憲臣,這算什麽道理?”


    萇兒半晌沒搭話,許久才囁嚅道:“可我最後還是做了證讓侯自顯倒台了,不算背棄盟約,談不上失信。崔憲臣同他有異心那是衛應的事,我沒必要提醒,況且同誰合作是我的事也不必知會衛應,我沒錯。”


    這樣的心思簡單直接也殘忍,利則合,不利則散甚至可以反戈一擊,西廠的死士不需要多愁善感和人情世故以便控製,當初的馮勳和侯自顯的算盤可謂敲得精細。


    卿妝看著她據理力爭而煞白的臉輕聲道:“你們的合作結束和衛家沒幹係之後,就可以以肆無忌憚傷害別人的方式來還崔憲臣的恩麽?你報恩報的這樣沉重,對別人不講道理,對自己也是同樣,所以你才會左右為難。”


    “沒人教我該怎麽選擇,全憑著自個兒喜好罷了,可到頭來卻是這樣的艱難。”萇兒抬起臉來,依舊失望的很,“我才十四,這樣的人生就再沒意思了。”


    卿妝說不是,“你發覺難卻恰恰是選擇的好時機,有兩條路擱在眼前,頭個是仍舊按照以往的方式將不順心地都掃除幹淨,殺了我殺了青安周媽媽還有文先生和董儀淵,接茬過你盼望的逍遙快活日子;二個,真心實意地同大夥兒謝罪,往後再不刻意傷人,至於原不原諒你再瞧你往後的表現。”


    萇兒直愣愣地盯著她看了好半晌也沒給個準信兒,水邊的風大,卿妝沒久站就迴頭上艙裏拾掇物件,登岸時天見了,黑萇兒卻始終沒露麵。


    到了落腳的地界兒青安還有些後怕,遲疑道:“今兒可真唬著奴了,萇兒尋常看起來粗枝大葉淨會白霍了,可動手宰人就沒含糊過,她今兒這樣子怪嚇人的,讓人這會心裏還沒著沒落的。”


    卿妝笑說她心眼子不壞,“往日要真格兒和咱們虛以委蛇的,見咱們不待見早撒手蹽了,能從鄴京一路跟到海陵?可這麽著巴心巴肺地還被呲了兩句,迴頭心裏還膈應上了,委屈這些日子,也不是什麽都不怕的!”


    青安冷笑,“怕頂什麽用,能叫初齊活過來?當初她做的那檔子事將咱們都給推刃上來迴割肉,這會知道後悔可晚了,依著奴決不輕饒。”


    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卿妝乜眼瞧她,“即便她沒後悔,好歹在身邊共同過了些日子,這會說的快活,人真要引頸就戮你下的去手?”


    青安把臉一擰不言語了,周氏剛巧打外頭進門,給卿妝行了禮就笑道:“大半日不見,誰惹咱們奶奶不痛快了,勞煩青安姑娘要動手腳拾掇人了?”


    她撇嘴說能有誰,“就那小崽子,煩人的很,打不走罵多了還委屈,祖宗奶奶似的。”


    “你還別說,這小祖宗倒是個識趣兒的,幾日不見叫人刮目相看。”周氏邊和青安齊來收拾床鋪褥子,邊說道:“才剛我遇見萇兒了,我還沒問話呢,迎麵跪地上給我磕了仨響頭,不為別的,單就是虞陽城外叫我擔驚受怕提腦袋過活了。”


    青安壓根兒不信呐,“她能這樣誠心,別又有什麽陰謀,這孩子不實在。”


    周氏笑她小人之心,“十三四的孩子正是犯錯時候,咱不給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就沒別人了,上迴那樣坑害大人咱們誰心裏頭不記恨,可此一時彼一時,她改了倒也不差的。”


    青安還是不能盡信,嘴裏敷衍著不願意再跟她談論這個人,就問話道:“咱這趟也不是為她來的,差不差的就那麽個樣兒吧。您沒跟奶奶一路來,不是在海陵打聽那位金姑奶奶的外家麽,可問著什麽情形了,莫名地在鬼湧失蹤,她外祖可有什麽說法兒沒有?”


    說起這個,周氏麵上的笑也沒了,“您說可怪事,金府的管事說金家姑奶奶是上海陵探親來,她外祖家是老門老路倒是能尋著,鄰居街坊都認識沒什麽可說的,就一條家裏頭給金姑奶奶治過迴喪。我周遭問個圈,都說這是上個月的事兒了,金家姑奶奶暴斃,迴頭家來老爺子老太太心裏傷嗟就外頭遊逛去了,死了的人哪有再來探親的道理。”


    卿妝正給孩子縫百家衣,聞言手一頓,戳錯針索性就撂下了,“這麽說人早死了?”


    周氏點頭,“金氏外家也是個大戶,金姑奶奶若是前些時候沒的,這孝早該在下人跟前置辦起來了,我在外守了會功夫沒見著進出的一個人有喪,裏頭似有古怪。”


    青安念了句佛求了保佑,這才道:“別真是有鬼氣兒吧,月前死了的人這迴探親還叫鬼怪捉去當老婆,這話可怎麽說的,大晚上聽了怪瘮人的。”


    死了月餘的人,塵世間百事都了了,要說古怪瘮人多半是活著的人心裏頭不安生,衛應說的那句有人趁勢裹亂果然如此,到底裏頭什麽樣的隱情得靠個早沒了的姑娘來周全?


    第二天就有人來領柳鶴齡去看金家後花園裏的小戲台子,台子下最頭前的空地上擺著兩溜楠木杌子,是給亡魂留著的,到時候沒人敢跟前冒犯,聽戲的都得在麵北的閣館內。這麽著晃蕩一圈下來,青天白日頭底下柳鶴齡就能驀然抽冷子,聽完了囑咐中飯也沒留用,轉道迴來跨火盆才敢進門。


    他心裏畏懼沒敢叫戲班裏頭的人知道,上卿妝這兒討主意來了,“以往給死人的戲都唱了,什麽陣仗沒見過,這會忽的見了楠木椅子和正經的搭椅,陰陽兩隔這麽分明著實叫人心裏沒底。”


    卿妝道:“金家姑奶奶真死了?”


    柳鶴齡腦門上直發冷汗,“你這話何意,人要沒死,金家平白折這個姑娘的陽壽是大忌諱,何況聽聞金家半生隻得這麽個姑娘,拿當命根子似的。”


    “我隻是可惜罷了,十七歲青春正好的姑娘,沒的叫人扼腕。”卿妝抬眼看他,“這位姑奶奶失蹤了,金家是要沒後了?”


    好歹說些陽間瑣碎事,柳鶴齡的心能放下些許,“那哪能呢,去年春天金家老爺納了房妾,今年就生了個小子,都倆月了,好似沒了金嬌玉貴的姑娘也沒那樣令人痛惜了。”


    “說來說去還是小子金貴!”提起這個,他又語重心長地囑咐卿妝,“你可得為自己爭點氣,你爺們兒是衛府長房嫡孫,千頃地的獨苗,你要是給他生了個小子就是衛家的大功臣,這份功勞人家能不記得?”


    卿妝是啼笑皆非,“您還能說些別的嗎,咱上這兒散心來的,您這麽樣和在海陵有區別?”


    柳鶴齡嘿了聲,覺得她這樣隨性真可謂朽木,“有什麽可說的,人家辦喪事辦的如火如荼的,能橫插一杠子?你叫我聲師叔就跟自個兒孩子似的,就得替你著想,我管金家怎麽樣,唱了戲拿了銀子迴不迴見還兩說著。”


    看起來,金家姑娘真格兒沒了,可她要是沒了,一個月前死了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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