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自海陵到肇慶一帶的地皮幾乎都要叫刨翻了三層,馮令瑜的去向仍舊打聽不明白,越來越多的流言蜚語傳揚的神乎其神,更加傾向於姑娘們叫鬼怪搶了去做老婆了,如今又出這檔子事似乎是刻意印證—人真的是找不迴來了。


    卿妝對這些傳言十之九不信,說以前那地段鬧鬼兒,流傳歸流傳也沒真格兒發生過活人叫鬼擄去做家眷的;如今怎麽這樣湊巧,踩著馮令瑜失蹤的鼓點,怪力亂神的事兒趕著趟地就來了。


    衛應說人趁亂造勢,這倒有幾分可信。


    她掂量來去,隱約覺得這裏頭有事兒,“別是叫牙子瞧上了,擄到哪裏略賣給到下九流的地界兒,鎮撫司和東廠盡顧著坦蕩蕩的街麵上找人,沒往隱秘地界兒去。那些牙子的聯絡四通八達,消息又極靈便,倘或知道這會捅了大簍子,對殿下下黑手那可怎麽好?”


    衛應蹙眉道不會,話說的模棱兩可,“沒那樣大的膽子。”


    誰沒那樣大的膽子,擄走馮令瑜的?他怎知道他們是誰,又如何沒有膽子,除非他事先知道這些事!卿妝抬眼瞧著他,試探道:“你安排的人手,是不是截錯了人?”


    和馮令瑜隨行的隻有鎮撫司和東廠,沒打算動彈馮令瑜,難不成是要對曾白衣和崔憲臣下手?和鎮撫司和東廠結仇的人海了去了,男女老幼都有可能趁機報算仇怨,但既然要報仇,就得尋到仇家門上,對個無辜的女孩子下手未免有些不厚道了。


    衛應鮮少表現出遲疑,“如今情況有些失控,要明白前因後果少不得要上肇慶去一趟,隻是,”他望著她警惕的眼神,意味深長地笑了,“你不願上老太太跟前,可如今叫摸出底細來了,省不得叫人日也惦記夜夜惦記,我不放心你。”


    提起這個卿妝就覺得和崔憲臣不共戴天,這是個藏了滿肚子雞腸子的太監頭子,左不過擠兌他兩句迴頭就能給她捅個馬蜂窩,老太太既說了再躲外頭像什麽話呢,近些日子就得到身邊伺候去。


    她把嘴一撇,“您那兄弟可真絕了,自個兒忙得腳後跟兒打後腦勺,還能騰出空上咱們這兒裹亂來,氣歸氣,老太太的意思沒法兒不照辦。總歸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還能整天藏著不見人,早晚得把沒守的規矩沒全的禮數都補迴來,如今也是個順理成章迴老太太身邊的機會,使把子勁兒讓她打心底裏容得下我再省得舉家不寧的,你往後也不必愁苦這事兒了。”


    衛應笑意加深,“想好了。”


    “想好了!”


    不想好也沒轍兒,公然拒絕老太太的意思,等拂了麵子往後心裏囤個疙瘩再想圓全那就難了,崔憲臣給她找的事兒也不盡然都是壞的,說不上多好但至少是個機會。


    衛應探手撫撫她的臉,戲謔道:“可憐見的小姑娘,委屈的小模樣看得爺心裏頭怪不落忍的,爺心疼你且容你緩幾天,帶你上肇慶府散散心,待迴來再上老太太跟前去吧。”


    卿妝一把將他的手拍開,“可給你能耐的,又怎麽樣糊弄老太太去了,她竟應下了?”


    衛應笑,順勢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裏,“這個用不著你費神,倒有樁,我走動都有人瞧著,怎麽上肇慶府你得自個兒想招兒,我這兒可就不捎帶你了。”


    她傻眼,這人怎麽這樣壞呢,是帶人出去遛彎散心麽,“衛應,你不厚道!”


    不厚道的人乜眼瞧她,懶洋洋地道:“那你去是不去?”


    “去!”


    她搓著後槽牙硬磨出個字兒來,不捎去就不捎去,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要是被這點兒小磕小絆給難住,明兒就把這不厚道的人給休了另娶!


    衛應低頭看她小鼻子小眼睛的樣兒直笑,撈了人在懷裏慢聲細語地安撫。他有私心不可說,一則怕他不在海陵,老太太再尋釁拿她出氣,待他迴來這丫頭不定委屈成什麽樣兒,心裏頭如何舍得;另一則,崔憲臣既知道她的住處,曾白衣或早或晚都能探到消息,若是他不帶在身邊叫人擄走了,可上哪兒再尋個貼心的小媳婦。


    左思右想,還是牢牢地護在自個兒懷裏為妙。


    卿妝滿心滿眼都惦記著怎麽無聲無息地出海陵城,壓根兒沒覺察到他的意圖,沒人能幫她的忙隻能靠自個兒,德慶班不是打肇慶府迴來了麽,輕車熟路捎上她再走一趟吧!


    隔天大清早就叫人請柳鶴齡來,打從德慶班名聲大噪之後柳鶴齡一改往日頹唐,行走間自帶一股風流,剛進門離老遠就跟卿妝笑道:“人剛送走,東家就知道消息了,服氣服氣。”


    卿妝斟茶的手一頓,招唿他坐下,“今兒日頭好,師叔這樣高興,看來是好事兒。”


    看她四平八穩地坐著,柳鶴齡疑惑道:“你不曉得肇慶府來人了,家裏一氣兒折了五個姑娘給鬼當老婆,這人算是沒有還陽的指望了,就到海陵來請咱們去唱戲敬神驅邪,求神靈保佑鬼怪的往後甭再來了。”


    “我聽說了,還是在上迴公主失蹤那地界兒,古怪的很。”卿妝沒言明白,隻囫圇敷衍道:“人家裏沒了這些個姑娘,也怪可惜的。”


    柳鶴齡道誰說不是,“按理人家白事咱們喜氣洋洋的不是討不痛快,可這會給的定錢沒有再高的,連咱的三衣箱上人管事都給押了兩串錢,權當孝敬祖師爺了,這麽些年就沒見過這樣大方的。”


    卿妝哦了聲,看來折了五位千金的這家還是個大戶,著鬼湧附近的鬼怪難不成還真的看人下菜碟,挑老婆淨挑非富即貴的,還挺講究?


    “這位管事的倒有氣度,家裏哪兒發財的,出手如此闊綽,裏頭沒有什麽緣故吧?”


    柳鶴齡搖頭,把大拇哥兒一拔,“那哪兒能呢,要說見的人數量咱是這個,這些年南來北往的什麽事兒沒見過,眼一乜就知道什麽營生!這家姓金,是個小鹽商,還和上迴掌管河道的那位官老爺沾親帶故的,說來還是承蒙人家的關照,找到咱們這兒了。”


    這麽巧,卿妝心裏犯嘀咕,“要說是這樣的大戶人家,姑奶奶出門身邊都有嬤兒媳婦的伺候,姑奶奶沒了她們就沒發現半點蹤跡,還一霎沒了五個,迴去可怎麽交差。”


    “我打聽過了,折了的五個姑娘裏有位是金家的姑奶奶,剩下的兩個丫頭兩個要做陪房的,金姑奶奶今兒才十七,丫頭陪房能有多大?”柳鶴齡掖著手望天,歎口氣,“花般的年歲,等著夫君來迎過門過大好的日子呢,偏還叫鬼捉了去,可這樣喪氣。”


    卿妝心裏頭有了數,給他續了杯茶又道:“叫咱們去唱什麽?”


    柳鶴齡也不擱在心上,端起茶細細地抿了一口,有些小得意,“《諸葛亮祭燈》《四賢冊》和《大登殿》,連唱三天都是老規矩,把人送走了咱們就發點迴海陵,甭說名角兒如今好些趕著趟上咱們這兒打瓜來,就算沒見著咱們也是卯上勁的江湖班。”


    看他起了勁頭兒,卿妝心裏也開懷,“師叔,我跟這兒閑著也是閑著,昨兒還叫衛家老太太數落了,既然是好事兒,要不您捎上我一道去唄?”


    “你,你帶著個小的給人白事唱戲不合適吧?”柳鶴齡謹慎地打量她,嚴詞拒絕,“你好歹也是給人做媳婦的,四處混跑不像話,迴頭那位衛老夫人又挑你的不是,不行不行。”


    衛應那個蔫壞的爺們兒不願意捎上她,卿妝隻能寄希望於德慶班,柳鶴齡比衛應好勸又看著她師父的麵兒挺照拂,所以她好言相求,“師叔,您也知道曾白衣跟我有仇,這段時間他老跟這兒轉悠,萬一哪天將我搜羅出來我寡不敵眾,就想跟您上肇慶避風頭。”


    柳鶴齡審視她半晌,鬆了口,“倒也是,這孫子跟狼似的,又狠又強,遇上你那還有個好。你跟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挺著個肚子能上台麽,裏八角唱什麽,家住南海把身安的白衣大士?”


    隻要鬆了口就好辦事兒,卿妝乖順地搖頭,“我不上台也不露麵,跟著師叔出去就為了散心,忙不過來時候搭把手,給你看著後台給上個頭麵就成了。”


    柳鶴齡放了心,立時就要迴去收拾行頭抬上船往肇慶府去,路上再三囑咐身邊萬不能離人,到了肇慶邊上就得下船改走陸路,省得又叫鬼怪捉去當了小媳婦。


    萇兒在船上不遠不近地守著,青安看著她就一肚火氣,啐了口,“喂不熟的狼崽子,也就奶奶不愛跟她翻扯,換家早打到爹媽不識了,叫鬼怪捉了去才好,往後大家都輕省。”


    萇兒大概是聽到了,垂著頭悶聲不吭地錯肩走遠了。


    將進肇慶府前,卿妝歇了個盹出艙緩口氣,萇兒就在船尾抱膝坐著,腳邊橫放著慣常的佩劍,上頭紅獨山玉印著夕照細膩柔潤。


    她沒有迴頭,似乎自言自語,“我已經盡力彌補,可你們還怪我。”


    卿妝停在她身邊,看著漾漾的水笑道:“你為了給姐姐報仇選擇了崔憲臣,旁人無權置喙,但你的選擇卻給別人造成了傷害,所以我們怪你。故人已已可以不必再提,那當時被你的選擇傷害的仍舊活在世上的,誰給他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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