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京時候,高氏為了對付她鬧出那樣神來一筆,卿妝至今仍對衛應當時的反應記憶猶新,他素來愛幹淨這話不假,隻是今天的反應略微古怪,她抿著嘴揚起臉審視他。


    衛應對她的小動作太過熟悉,不打算告訴他也不打算瞞著她,於是心平氣和地喂她吃飯,岔開這個話題,“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明天能出皇陵了,高興麽?”


    說實話,卿妝對於能自在地過活無比的向往,盡管如今給人當了媳婦仍舊不能打消一院一貓一狗的念想,有了衛應甚至更加心馳神往,她想把他從衛家帶出門逍遙快活地過單門獨院的小日子。


    然則這都是她執拗的空想,先不說拐了人家長房獨孫叫人絕戶多麽不講道義,單就是衛應本身而言,他是無法安於平庸的人,即便能相就她一時也不會相就一輩子。


    這世上從沒有兩全其美的巧宗,所以他可以為了她摒除固有的成見留她在身邊,她自然也可以為了他放棄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如此將身上的棱角敲打收容的契合了才好合二為一,日子才能過得長久。


    當然,如果有機會出門撒歡那是最好不過的,她對這次海陵之行充滿了無比的期待,但是麵上的盎然太過未免會刺傷他的自尊。


    她表示的很頹喪很惋惜,牽著他的袖子道:“這個怎麽說呢,因為要離開你了,所以我會想念,沒人知冷知熱我終歸是要牽腸掛肚的,可怎麽高興的起來?”


    這話說的言不由衷,衛應知道十有八九是為了哄他,他哼了聲,“雖然牽腸掛肚,但你還要出皇陵,我的分量和你的戲是沒法相提並論了,你不用甜言蜜語的叫我開心。”


    “話不能這麽樣說,你是你,戲是戲,不能混作一談。”卿妝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細聲細氣地同他講道理,“這就像你要肩負社稷,陪我的時辰遠沒有你處理朝政消耗的功夫大,這並不能說明你不看重我對不對,所以同樣戲相當於我的朝政,你則是我獨一無二的爺們兒!”


    若是事事都能夠講道理,也不會因風花雪月不夠圓滿而心生遺憾的癡男怨女,衛應自詡不是那等心思粘纏的人,但是她因為能溜出門逍遙快活抑製不住的暗喜,在他看來甚是愧疚。


    可愧疚歸愧疚,卿妝由來是個能拿捏人短處好利己的奸猾丫頭,知道他這樣的心思指不定更加放肆,到時候隻怕連肚子裏的孩子都攏不住她,裝腔作勢嚇唬還是必要的。


    他怨懟地看了她一眼,“你說的不對,我不似你這樣無情無義,每日再忙也會抽時辰家來陪你,即便陪不了也會給你捎口信。你呢,出了皇陵,大概就記不得我是哪個了。”


    卿妝的心沒由來的軟了,捧著肚子挨過來順順他的頭發,戲謔道:“衛都司怎麽這樣可憐呢,我不是個取次花叢懶迴顧的人,既然和你有過姻緣絕不會做負心郎。你放心,雖然我進不來皇陵,但是口信是能進來,再者說你不是過些日就要出去嗎,等你出去我還要你!”


    衛應覺得頭疼,這丫頭上輩子準是個爺們兒,孟婆湯沒喝利索,人長成個女形但是心長偏了,光惦記著豪氣衝雲霄去了。


    喂完了飯遞了茶來漱口,他拿眼斜她,“那我可多謝卿倌深情厚意,到什麽時辰都不忘了惦記我。”


    卿妝嘻嘻地笑著來粘纏他,“那是那是,衛都司生得傾國傾城,性子乖巧又可人,就算打著燈籠到大殷疆土上踅摸一圈,您這樣的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你說我是不是很走運,平白撿了個寶,當然得放到心坎上珍之重之啊!”


    這會能出門了,甜言蜜語可勁兒往外頭倒,衛應被她攙著搖晃的頭昏眼花,朦朧間就瞧著她一張紅唇在眼皮子底下來迴晃,嬌豔欲滴的花充滿了任君采擷的柔弱。


    知道她使壞,他還是奮不顧身紮了進去。


    早晚會相見,轉過天他來也沒送她出皇陵,徑自上經曆司去了。


    午前文循來給他送中飯,捎帶手把卿妝的囑咐一樣樣的念給他聽,不過半天的光景就能絮叨兩迴,活似國子學裏絮叨又刻板的博士,念經似的。


    衛應無奈,抬手製止了他,“太太如今到了何處?”


    “太太晌午前到宅子裏歇了片刻,就上海陵太守衙門裏贖人去了,贖的是海陵德慶班原先的班主柳鶴齡,人稱三月柳的鶴官。”文循躑躅了片刻又道:“聽說早年間鶴官同雲出岫老班主有過節,小人要不要再請小董大人派些人手保護太太?”


    衛應說不必,“她有她的盤算,你們跟前跟後的隻會壞了她的事兒,隻需要掩飾好她的行蹤護佑她安穩,旁的事不要過問。”


    文循應下,又聽衛應問道:“這個柳鶴齡,是不是昆腔裏三節鞭使得最好的那個武生?”


    他道是,“因為前兩日張介聽過他一唱堂會,如今人死了衙門將他逮了去。去年德慶班的台柱子得罪了布政使龐廷善叫打死了,後來德慶班日漸蕭條,如今班主蹲了大獄更是樹倒猢猻散,伶人們卷了細軟幾乎走幹淨了。”


    卿妝要創辦自己的戲班又要掩飾自個兒的身份,另起爐灶自然更招人耳目,倒不如撿個現成的好。德慶班若是複起,人更多關注的是柳鶴齡的本事,至於他身後有什麽人都是話柄,熱鬧陣兒也就過去了。


    衛應知道卿妝心裏有成算,也沒仔細著過問,隻對她能救出仇家感到頗為有趣兒。


    甭說是他,連柳鶴齡被人贖出來也覺得不可置信。德慶班自從花旦宋玉山死後就江河日下,他年紀大了名氣不如以前,年輕一輩的再沒一個能如玉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衰敗。


    如今海陵太守張介死了,隻因兩日前給他唱過戲反倒成了兇手,叫打了二十板子容日再審,他以為著這輩子就要到頭了,哪成想還能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一百五十兩銀子就為了贖他,戲班裏是沒有這樣的能人,往日因他脾氣耿直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尋常都是瞧不起戲子的更是無人來救。郎中給他瞧完了傷,他忍著疼也沒敢趴下,規規矩矩弓著腰站在門跟前等著恩人露麵。


    卿妝進門的時候他就覺著眼熟,再看挺著的肚子又覺著不像,直到人到了跟前同他招唿,他才不可置信地問道:“卿倌,怎麽是你?”


    說起來雲出岫的老班主白平容和眼前這位還有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流事,那時候卿妝尚小,不大明白斷袖龍陽之好是個什麽意思,等真正明白的時候雲出岫和德慶班的梁子都結的有城牆根兒那樣深厚了。


    師傅白平容一廂情願,柳鶴齡嚴詞拒絕,一來一往的兩個戲班水火不容,在一個地界兒無法共存,自從柳鶴齡帶著德慶班南下她就少聽他的消息。


    如今她要有自個兒的戲班子,聽聞德慶班越發不成氣候就想著出資叫柳鶴齡複起,哪成想人剛出了皇陵這位就叫逮了,這樣反倒給了她做人情的機會。衝著救他出牢獄的情麵,柳鶴齡應當不會因著她師傅,將她轟的八丈遠。


    卿妝行了禮,“柳師叔。”


    柳鶴齡聽著這話,眉頭霎時擰在一處,剛要發脾氣又想著人好歹救了自個兒,這才冷聲道:“你不是嫁人了麽,來幹什麽?”


    卿妝一笑,“來給柳師叔搭把手,順帶讓德慶班重新名揚四海。”


    前一句是笑話,後一句更是笑話,柳鶴齡陰著眉眼看著她,“你救我我感激,來日必還,隻是你若是看我笑話,這就不能夠了。”


    卿妝也不跟他計較,在廊廡的美人靠上坐了歇腳,“柳師叔哪裏有笑話可看,德慶班早年間風頭無兩,如今不過缺個適當的契機重新出山。要說缺錢我有,要說缺人,”她揚起臉麵笑笑,“柳師叔覺得我如何?”


    卿倌的名聲比什麽招牌都要好使,隻是衛氏……


    柳鶴齡麵色發僵,“你嫁了人,如今還有身子,衛氏還許你出門唱戲?”


    “許不許的我都站在您跟前了,往後我給您收徒給您出錢,讓您和德慶班重新名揚天下。”卿妝一笑,摸摸小指上的護甲,悠然一笑,“不好麽?”


    柳鶴齡半信半疑,“你圖什麽?”


    卿妝的笑意加深,抿了抿鬢發,“人都有嗜好,咱唱戲的,唱了十幾年陡然歇了嗓子怪不得勁兒的,您說是不是?再說了,雲出岫那樣待我,不叫曾白衣死如何能除了我心口這團惡氣?”


    柳鶴齡悶頭不語,卿妝看他一眼,“師叔不必急著迴絕,這間宅子是我家的側院,您這些天就在此好生養傷,等您傷好了咱們再來商量。當然了,您不樂意住師侄這兒也成,可以迴戲班,我叫人給您打掃屋子再派使喚的丫頭,身子要緊。”


    “不必了,”柳鶴齡拒絕,“我承你叫聲師叔,你救了我,我不謝但銘記在心。我素來有恩必報,並不挑理,這事兒不小,你容我好生想想。”


    卿妝起身相送,“師叔不必客氣,早年間我落拓時蒙您救助過一迴,這事若您不情願我絕不強求,隻當我報了當年的恩。等師叔傷愈,您去留請自便。”


    柳鶴齡心裏一沉,她這迴是有備而來,可當真如她所說那樣簡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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