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同安做官四十來年,門生無數,張介不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但無疑是最聽話的那個。聽話的門生用處很多,何況張介這樣言聽計從二十來年的,替他擋了不少災禍,同樣的也為他惹了不少是非,如今這樁就是為官以來最為棘手的。


    張介天分不高,不過心地疏闊算個人物,要不怎麽這般要緊的時候還能騰出心思來惦記女人?徐同安見他這副嘴臉見的多了,陡然也沒了脾氣,抬抬手叫他走,那意思就是準了。


    這位府台大人得了老師的眼色喜的無可不可,又是作揖又是賠笑,“多謝老師,學生也不能虧著您,得了那娘們兒頭個獻來給老師享用,以盡學生的孝道。”


    徐同安和他不同,貪婪好色偶爾也會分隔輕重緩急,對手的刀把子都拎起來在麵前震了三震,這時候還惦記著怎麽玩弄女人那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所以這個無腦的張介就是禍害。


    倘或有日他若倒了架子,多半也就是由他興起來的豁口子叫人趁虛而入,所以這樣的人能料理一個是一個,解決了心腹大患,人才能高枕無憂。


    他抬手找了心腹的筆貼式來,“讓五子來,先殺衛應再結果了張介,互相殘殺還是爭搶女人都好,膽敢把禍事折騰到本官頭上,迴頭仔細他妻小的命!”


    筆貼式忙不迭地領命,等出了門還看見張介一腳踹翻個轎夫,吆五喝六的驕橫模樣,他歎了口氣道句活該,同他反方向走遠了,


    張介上了轎子喜滋滋地家去,想著美事心裏樂開了花,家也沒迴,七拐八拐上外室的小院。院門頭上懸著盞燈籠,天將暮,光明暗閃爍的有些瘮人。


    張介光顧著美差哪注意這些,下了轎子打發了轎夫進倒座房裏呆著,又讓侍衛守住了門,四下瞧瞧沒什麽異樣這才溜溜達達上裏間。


    尋常時候他那外室應當迎出來叫爺,再歡天喜地地請她進去吃酒,今兒倒好,人都到門上了裏頭片點動靜都沒有。張介隔窗看著盈盈的燭火大怒,一腳將門踹開,大罵賤人,“睡死了麽,還不出來接本官!”


    他打人罵人是家常便飯,海陵城裏哪個不知道,轎夫侍衛犯不著為這點小事露頭,俱各自歇腳吃酒,所以張介被人用劍架在脖頸子上誰也沒發覺。


    董儀淵關了門,在他身後冷笑,“敢言語,要你命!”


    張介是個外強中幹的慫包,遇上強硬的連求饒都不會,撲通就給跪下了,埋著頭抖篩子;裏間的的帳幔挑開,四輪車上坐著衛應,穿的不是經曆司裏森嚴的甲胄,換上了月白地的圓領襴衫,是個文弱清修的書生。


    “張府台,叫我好等。”


    要除掉的人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個兒外室的家裏,張介再無腦也覺得今兒壞菜,看這架勢衛應圖謀不是一兩日了,不能硬頂,得拖延時辰直到徐同安的殺手來才能躲過這一劫。


    他打定了主意,哆嗦著咧了嘴,“衛,衛都司,你怎麽在這兒?”


    衛應推著四輪車從裏間轉出來,居高臨下一笑,“哦,我有些事關茂陵的疑問想求教張府台,上了您家您夫人說您都大半個月沒迴了,我這才上您小夫人的私宅,張府台可別見怪。”


    頭上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浸到眼睛裏沁得生疼,張介也不敢擦,勉強和他打岔,“啊,衛都司說的哪裏話,都,都是公事,我定知無不言。”


    “那就好。”衛應從袖籠裏摸出個藍皮簿子來,在他麵前晃了晃,“這個賬冊張府台認得麽?不認得也沒什麽要緊,宣平二年茂陵地動,赫特人從海陵衛登岸劫走陵內寶物無數,統共給了張府台和徐撫台兩萬兩黃金,三萬兩白銀都在這上頭記得好好的。”


    張介唬得魂飛魄散,連跪在地上都沒有力氣,歪斜成一團仍舊垂死掙紮,“你,你血口噴人,無憑無據的捏造出這樣的謠言汙蔑上差,你,你罪該萬死!等一本折子遞到陛下麵前,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衛應渾不在意,將賬冊又翻了幾翻,“原是我誣陷了張府台,真是失禮,不過後來張府台又添置了個園子,一汪湖邊的太湖石下藏著個裝滿了金銀的地窖,有這迴事兒沒有?張府台可想好了再說,別怪我沒提醒了,這冊子上可都記著呢!”


    張介的臉青又轉白,皺著臉直哆嗦,“你,你從哪得來,得來這麽個本子,我不知道。”


    衛應揚揚手,神情無辜,“張府台說的是這個,是從您府上張夫人手裏借來的,您夫人可什麽都沒瞞我,一五一十地可全都告訴我了,張府台做海陵太守這十來年裏搜刮的銀兩可全在這兒了。”


    張介壓根兒不信,料著他沒拿到真憑實據糊弄他來了,心不由得放下了些,“我說衛都司,咱們都不是三歲小孩兒,你拿個破本子來就說我貪贓枉法,還說我夫人親手給你,這話哪個信?”


    “我也不信,”衛應一頁頁地翻過去,嘴角始終噙著笑,“可還有海陵的幾個商戶給府台打的欠條,一年要交近萬兩的稅,我倒不知道海陵在府台的轄製下如此富庶。至於夫人為何把這本冊子交給我,沒什麽好奇怪,徐撫台的人親自登門,夫人必然言無不盡。”


    張介半點不信,“衛應,你是鹹魚翻身想瘋了吧,老師何等人物能和你同流合汙?你快點把我鬆開,好生到老師麵前認個罪,興許還能有條活路。”


    衛應興致頗好,來來迴迴跟他兜圈子,“若不是徐撫台提點,我何至於片刻之內就能找到張府台的外宅?況且府台大人的小夫人可不止一個,我卻能守在此處多時,你說不是徐撫台授意,我怎會知道張府台的行蹤?”


    張介立時不敢再笑了,脊梁骨跟瞬間抽去了似的,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老師他不會這樣的!”


    衛應將冊子收起來,“沒什麽不能夠,府台知道徐大人多少事兒,你嘴一歪歪,他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明年徐大人就得致仕,誰希望自個兒晚節不保?”


    張介如同驚弓之鳥,慌不擇言,“晚節,他還有什麽晚節?為官幾十載行賄索賄不知道多少,包括勾結赫特人他分了大部分的金銀,連他手底下的兩個筆貼式都是赫特細作;家裏池子底下沉著十來具屍體,都是半大的男女孩子,還包括楊連的小女兒,這樣的人有什麽氣節可言!”


    衛應點點頭,“怪不得他要殺了你,三年前赫特進皇陵盜寶,張府台領的路徐撫台搭的橋,您二位配合的倒是天衣無縫!”


    “老匹夫,心狠手辣!”張介啐了口,“宣平帝派的禦史就叫他埋在了皇陵地下,什麽身先士卒死於非命,不過是察覺他的勾當要據實上報叫他弄死了,他的名聲這才得保。後頭還故意在地坑不起眼的地方留了個地洞,好方便赫特人再來,人不過看他貪得無厭再沒理會。”


    正說著話,外頭有人敲門,是個半大小姑娘的聲音,“大人,殺手進了徐府,到您該迴的時候了。”


    張介聽著這話不對勁兒,再抬臉衛應已然到了他臉跟前,正慢條斯理從袖筒裏摸出把匕首來,鞘上簪著細潤的昆侖灰玉,燭光裏華彩熠熠耀人二目。


    他幾乎嚇破了了膽,扭著身子逃不開張口就要喊叫,董儀淵順勢塞了塊巾子,衛應捏著匕首在指間把玩,勾唇笑道:“反正徐同安早晚會結果了你,論理我不該多此一舉,可是你不該覬覦我太太,三番兩次出言羞辱,今兒晚上還敢在徐同安麵前對她不敬!”


    他俯身,鋒芒利刃的尖順著張介的脖子往下滑,看著他因為惶恐而不斷畏縮的眼神笑意漸濃,將匕首一點點推進他肚子裏,“所以,我想好好看看,張府台到底有多少花花腸子。”


    疼和恐懼化成沉悶的嘶叫從張介的嗓眼裏擠出來,他掙紮太過咬破了舌頭,嘴裏雪白的巾子霎時叫血色浸透了;衛應慢慢地將匕首沒進他皮肉,看他奮力地掙紮,有血蜿蜒淌到了他手腕上。


    張介的力氣耗幹了,虛虛地闔著眼睛吊著命,衛應腕上用力將匕首一轉,看著他渾身繃緊了,嗓子眼裏咕噥吐出最後一口氣歪歪斜斜地倒在他腳邊。


    衛應噙著笑意居高臨下看了他片刻,這才抽出手巾來將匕首拭幹淨,塞迴袖籠裏;董儀淵推他出門,萇兒站在門邊上,兩人互相看了眼,不約而同扭過臉哼了聲。


    衛應要迴皇陵去了,萇兒跟到了門口,再三鼓起勇氣才問:“阿姊,她好不好?”


    他沒迴頭,“過些日,你自己去看。”


    萇兒低著頭沒再吭聲,抱著劍縮迴了門裏,看著腳下的青石板不曉得想什麽。


    卿妝近來好犯困,歪在榻上小半會就能睡個天昏地暗,等再醒來已經睡在了衛應的懷裏,微微抬頭就對上他和煦的眉眼,“迴來了?”


    他笑著,將她抱起來擱在心口,輕輕地吻她,“嗯,想我麽?”


    “想啊。”她嗤嗤地笑,粘纏過去,“以為你今兒又不能迴來,怎麽換衣裳了,我記得早上你出門穿的不是這件,鬧髒了?”


    衛應端了碗來喂她吃飯,隨口道:“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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