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太太臨走前的一番話說不好,或許真是可惜這孩子生不逢時,打從有了信就吃苦受累,自虞陽到靈山衛再迴鄴京,好幾迴險些悄沒聲兒就那麽沒了。


    虧得當媽的咬牙挺過來了,連帶著孩子也給保住了,如今虛弱也實屬難免,可是這話在這檔口叫旁人聽了去就是另個意思,老太太預備著大義滅親了。


    衛應叫冠了叛逆的名頭,這罪名僅次於起兵謀反,若是蓋棺定論衛氏滿門抄斬沒個跑,到時候九族一塊兒下大獄,博陵衛氏一百二十八年的門風威望就會從此化成堆叫後世唾棄的渣滓。


    如今能挽救衛氏於水火的隻有那道將完未完的賜婚聖旨,原先欽賜的良辰吉日過了不要緊,往後有大好的時光可以補救迴來;隻要馮令瑜成了衛應正經的太太,馮氏和衛氏就成了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姻親,萬沒有抄斬了駙馬家滿門,叫剛嫁了人的公主做寡婦的道理。


    不過公主出降臣子家門理萬重法萬重,若是臣子家中妾室房裏人在正經太太進門前就小娃娃滿地跑,這門親大約沒結的必要了,若如不然將人料理了也是可行的。


    例如往前數數十年,殷未建都時有位公主出降章陵謝氏,謝家的那位爺極寵房裏人因此叫她有了身子,公主進門前皇帝下旨連母帶子一塊活埋了,從此誰也不敢觸碰皇家的這塊逆鱗。


    於是乎,馮令瑜現今成了老太太眼裏的救命稻草,在如何費盡心思將人迎進家門前得把最為棘手的解決了,比方說卿妝及她肚子裏的孩子,壓根兒留不得。


    雖然馮令瑜識大體又賢德有加,尋日和卿妝的關係也頗為不錯,但是禮法歸禮法,斷不能因為憐憫而法外開恩,否則衛氏森嚴的門風都成了一紙笑談。


    老太太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句話足以表明她的態度,周身伺候的婆子媳婦都是府裏的老人再沒有不明白的,因此往後看著卿妝眼神就多了憐憫。


    原以為家來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哪知道不過是從龍潭一腦袋紮進了虎穴裏,卿妝每天提防著有人來對付肚子裏的孩子,不消幾日心思漸漸不寬懷,下巴倒越發的尖了。


    夜裏頭衛應醒了陣,掩著心口直嗽鬧得她也沒怎麽睡,大清早起來捧著漱盂吐得慘無人色,周氏看了心疼地掉眼淚,一麵給她順氣一麵勸道:“奶奶且安心,咱們院子裏的吃穿都是自個兒動的手,但凡老太太太太們拿來的絕不叫進奶奶的身。我雖沒伺候過有身子的,可和氏請了兩個醫婆住在咱們院裏,經了她們手再不會有差。”


    青安也在一旁道:“婆子媳婦請安問候都是奴婢們代勞了,院子裏安穩的很,老太太就算再狠,也得顧忌著大人不是?”


    卿妝端了蓋碗來漱口,撫了撫微隆的肚子,“巴掌點大的小人怎麽這樣可憐,往後長大了若是沒長成個好性兒,都對不起擎小受的這份罪!”


    周氏說這不能夠的,“孩子長大什麽樣性,爹媽頂一大半力道,往後小爺由大人和您教出來,再沒有差的,將來入朝為官定是青雲不墜。”


    她向著她自然心有偏私,可府裏頭的多是秉承中庸之道的,百年來為了衛氏的家風門第前赴後繼捐生護佑的不計其數遑論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是小子如今也顧不上了,就剩可惜了的。


    四太太如今沒有精神頭自管自個兒家門,三太太經曆了官司謹小慎微,越發成了老太太的馬前卒,園子裏碰上了打發出去閑雜,就能光天化日地勸說卿妝否定孩子的生路。


    如今馮勳登基已有兩日,裝腔作勢要三法司共同審理衛應通敵一案,為了彰顯宅心仁厚就先命守府的番子盡數撤到了府外,名為保護實則軟禁。


    如今沒有別人,三太太說話單刀直入,“你救迴了應哥兒老太太心裏有數,往後再不提叫你出門的話,既是一家人,應哥兒有了難你豈能袖手旁觀?如今隻要公主能順利進家門,不光是他連帶著你的日子也能寬綽些。”


    她見卿妝沒吭聲,以為著說動了,又恩威並施,“這是應哥兒頭個孩子,又是個金貴的小子,老太太自然心疼的很再不好張口的,可你得識趣不能叫老太太為難,你們年輕往後何愁沒有子嗣?況且你素來聰明,能不知道如今的情勢即便將孩子留下,他也安穩不了幾天。”


    瞧著她苦口婆心的臉麵,卿妝一笑,“這話三太太跟我說不著,孩子是我和大人的,你們想拿走我這兒不答應,那煩請三太太同大人再說聲;他若是允了我就和他商量,他若是不允,您斷了這個念想吧。”


    三太太急了,上來拉扯她的袖子,“你這孩子,怎麽這樣倔!你身份不高,應哥兒的長子是沒法叫你養的,在正頭太太進門前,總歸要抱到老太太身邊,生了孩子左右你也是守不住的。”


    卿妝直視著她,“當初太太也同穗兒這樣說的?”


    三太太手一僵不由得將她的袖子撒開,沒有風,那袖子仍舊晃晃蕩蕩附著了鬼魅似的,卿妝瞟了她一眼,“太太手裏孫兒的血還沒幹淨,如今就又要添上一筆,您就不怕?”


    “你閉嘴!”


    卿妝福福身,“我不開口,太太往後也不說,咱們相安無事,我仍舊敬您!”


    三太太踉蹌了一步,青天白日頭底下也不曉得見著了什麽,唬得臉色煞白,到老太太跟前請安的時候還緩不過神來。老太太對兩個媳婦尤為失望,長籲短歎了一陣兒把目光轉向卿妝,“昨兒夜裏是不應兒醒了,叫茶來著?”


    卿妝迴了個是,“醒的時辰多了一刻,嗽了陣兒吃了藥茶再睡得極安穩,王老先生說正是修養的時辰,看脈象比前些日又好了許多。”


    老太太這才放心,又瞧瞧她的肚子,“你也是個有身子的人,這麽精細著照顧他沒得損耗精神,你胡打海摔慣了可小的經不起。我昨兒想著雪舫地界兒好適宜養胎,你先頭又住過,不如搬到那裏去,也好靜下心來照顧孩子。”


    擱在往常若不需照顧衛應,她倒能動心思,如今三太太頭前這麽一言語她警惕之心頓起,“多謝老太太體恤,隻是大人的身子馬虎不得,差之別人的手我終歸不放心,如今正是要緊時候,就怕哪處不仔細了。”


    老太太不悅,“依著你,應兒離了你就不能夠過日子了,你沒進府那二十來年他可都風平浪靜的,但你進府之後大小事情摁到葫蘆起了瓢似的。如今你大著肚子再想添亂,我是不準的,叫你婆子收拾收拾,下半晌就搬過去住吧。”


    她素來說一不二,直麵頂撞越發沒了轉圜的餘地,卿妝埋著臉沒吭聲,她要她搬走就搬走?那可不能夠,搬物件麽最容易磕碰,等下半晌就說肚子難受賴在院子裏不挪窩,老太太還能強行把她抬出去麽?


    她正兀自這麽合計,外頭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莽撞的丫頭也沒說迴事就那麽直不楞地闖了進來,“老太太太太,北鎮撫司千戶領著七十名緹騎奔咱們府裏來了,要請大人問話。”


    北鎮撫司尋常隻替皇帝專辦欽定的案件,拿人刑訊處決不必經過三法司,衛應通敵之事三法司吵得沸反盈天再沒個定論,如今皇帝竟是要繞過法度自行料理了麽,老太太大驚,“如今人在何處?”


    “先頭番子給了信才出了鎮撫司,大人既安然無恙迴京,煩請身著官服配合訊問!”


    “反了他了!”老太太大怒,拄著沉香拐起身,“這是活生生要將人逼死不成,去拿我的花釵霞帔來,今兒這話我替應兒答了!”


    太太丫頭都慌張圍上來勸,連拉帶拽地叫老太太息怒,混亂裏人也沒站穩當腳下打滑摔在個丫頭的身上,郎中來時兩眼發直隻顧著唉聲歎氣,越發不成事兒。


    四太太抹了淚轉臉問卿妝,“應哥兒呢,可醒來了,總不能叫人直挺挺紮進府裏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丫頭姑娘們的清白要是不要了!”


    周氏跟在後頭直搖頭,這下越發慌亂,哭得驚得亂成一團,卿妝咬牙上前衝老太太俯身,“你且歇著,我替下老太太打頭陣兒,若是不成,老太太也好有個迴寰的空隙。”


    三太太嗤笑,“你?你如今連賤籍都沒脫身,鎮撫司那起子渾人,能把你放在眼裏?”


    卿妝也不在意,隻道:“他們擺明了不信大人安然無恙,老太太德高望重,大人若是好好端端的還由老太太出麵,平白叫人往岔道想。”


    老太太倒是微微地點了頭,這下再無人阻攔。


    卿妝出了門叫和氏,“各院子裏門戶鎖好,丫頭姑娘不要亂走亂散,再上前院請文先生來,就說我有事兒請教。”迴身又囑咐周氏,“替我準備身鮮亮的衣裳,還有我床頭的兩隻匣子一柄燒了,以防不測。”


    鎮撫司千戶到的衛府門前時就見大門洞開,當院花廳上楠木彩漆官帽椅裏坐著位夫人,穿一身暗綠織金雲肩勾蓮紋的短衫配著蔥綠妝花千花江崖十福裙,正笑盈盈地瞧著人登門;周身環伺數十婆子媳婦,斂神靜聲垂首而立。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