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貼猛藥下狠了勁兒,唬得朱家老太太歪在地上哭都忘了,不留神叫人攆了出府,崔憲臣端著蓋碗意味深長地看著老太太道:“衛老夫人且息怒,咱家坐著半晌也聽出個大概來了,不過是朱老太太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上您跟前鬧這麽一出,您不向著自家人倒罷,怎麽背著衛大人發落起咱家這位小嫂嫂?”


    老太太冷笑,斜眼瞧他,“怎麽,崔大人攬事攬到衛府裏來了,我發落子孫的妻妾房裏人,壞了哪條國法需要崔大人打抱不平?”


    崔憲臣一笑,“老夫人這話言重了,咱家素日與衛大人交好,如今咱家小嫂嫂叫人冤枉了看不過眼就言語兩聲,煩請老太太等西府五爺家來問明白緣由也不冤枉,如今僅憑著老的小的一句話未免太過草率!”


    “草率?”老太太沉香拐一擺,衝崔憲臣瞪上眼睛了,“我今兒即便將這個敗壞家風的東西打死了也礙不著你什麽,四殿下是叫你看住衛家的門,不是叫你摻和衛家的事兒,崔大人雖貴為東廠提督,但好歹看清楚地界兒再開口!”


    被罵的狗血淋頭,崔憲臣也不急躁,吃了半盞茶再看跪在地上的卿妝,抻了手將人攙起來笑道:“咱家終歸是外人,老太太再自家裏既發了話哪有不遵循的道理,可惜四殿下有命,凡府上的人一律不得外出,咱家的小嫂嫂要落發就在府中修行也是一樣的。”


    老太太是蠻橫慣了的,哪容得外人置喙家事,當下撂了臉子,“崔大人,衛應的通敵罪名尚未坐實你就如此限製我衛家上下的自由,甭說人如今下落不明,即便是當真橫屍疆場那也是為國捐軀,你苛待忠良家眷簡直貽笑大方!我鄭氏是一品誥命,如今連處置個妻妾的也需你等奸豎過問,非得我上疏奏明皇後殿下,才能理明白這樁家事不成?”


    崔憲臣好整以暇地等她火氣盡數發泄了,這才笑了笑,“東廠是主子麵前的馬前卒,主子說什麽事辦什麽差,如今叫番子護佑衛府著實是怕小人趁機作祟,衛老夫人信也好不信就罷,隻是歪派了四殿下的一番心意著實可惜。”


    這是塊油鹽不進的溜光石頭,軟硬不吃無隙可乘,老太太起身離座瞧著他,“好啊,如今尚未登基就做的了天下主了,司馬昭之心也不曉得收斂,臉麵都顧不上了!崔大人既這麽樣說了,那我就進宮拜見皇後殿下,也叫天下人瞧瞧,百年衛氏如今叫人作踐成何體統!”


    棠姑捧了冠花釵霞帔來要伺候老太太更衣,轉而攆人,“崔大人且先請到外頭歇,待老太太收拾妥當,再煩請崔大人一道進宮謁見皇後殿下!”


    如今衛應通敵一案尚未蓋棺定論,倘或叫朝臣曉得衛家老太太為個芝麻粒兒似的小事鬧到闔宮不安,著實給馮勳禦極之路添堵,崔憲臣背著手瞧一言不發的卿妝,“小嫂嫂方才還爭辯自個兒受了天大的冤屈,如今被發落了反倒不聲不響,難不成叫人捏了短柄,尋日當真和西府五爺私相授受不成?”


    卿妝抬臉瞧他,“崔大人位及肱骨尚有無能為力之事,我不過衛府低賤的妾室,苟且偷生已是僥幸之至,老太太發落我又豈敢不從,世人笑我倒罷隻怕連律法也不容。如今隻得請崔大人代我說幾句好話,求老太太明察秋毫,從輕發落!”


    一推二六五,把他頂到了人前做臉子,崔憲臣勾著唇角笑望著她,那廂老太太倒怒發衝冠,“下三濫的東西,背著人勾勾搭搭,如今叫人打到門上來,衛家的臉麵叫你們踩到地下,怎麽個輕饒法?不將你打死已是開了恩,不知好歹!”


    叫老的小的這麽一鬧,崔憲臣也越發惱上了,掖著手笑得雲淡風輕,笑意下暗潮洶湧,“老太太這樣急赤白臉,到底盡是因為府上妾室行為不端欲要懲治,還是別有所圖?咱家奉勸老太太一句今時不同往日,還是收斂為好,迴頭折騰得下不來台麵吃虧受苦的終歸是衛氏。”


    “吃虧受苦,我倒要瞧瞧怎麽個虧苦法!”老太太強性子,容不下人麵前違拗,“大殷尚建都四載,那些捐生殉國的老臣便叫忘到腳後跟去了,衛氏尚未絕戶都叫你東廠欺辱至此,今日若不拚上我衛氏鄭氏滿門討還個公道,如何對得起昔日為大殷天下征戰沙場盡忠的亡魂!”


    衛家的爺們兒已然夠難纏的了,再將鄭氏卷進來兩族聯手當真得出亂子,一盤活棋在他手裏兵敗如山,宮裏那位如何能放過他?


    崔憲臣拱手笑道:“衛老夫人息怒,是咱家一時心急口不擇言。您要如何處置人但聽您的吩咐,隻是東廠的小子們必然得沿途隨護,好叫咱家在殿下麵前交差,您以為如何?”


    老太太仍舊不大樂意,叫棠姑扯了衣袖子,她這才道:“罷了,崔大人辦差也不容易,跟著就跟著吧!但不興仗著你們素日有交情,偷摸將人救走,倘或叫我曉得,崔大人,咱們隻有皇後殿下麵前見了!”


    塵埃落定,誰張嘴都沒有用了。


    原以為曆經磨難往後太平安享,可誰想到朱家出來裹亂告了樁莫須有的罪,番子催促的急切,周氏並著兩個丫頭抹著淚囫圇收拾幾件換洗衣裳,領著萇兒跟了棠姑的車馬上城裏的鏡台庵伺候卿妝剃度出家。


    鏡台庵在城西,原先不過是破敗的幾間庵堂,觀世音的佛身也已落拓。大殷建都後,皇帝的妹子瞧上鏡台庵山前水後的景致,在此削發為尼,往後又收容氏族大戶中被攆出家門的可憐女子,這才漸漸興盛起來。


    因著庵內住著曾經的大長公主,今上的姑母,番子不敢輕易入內,隻將所有的出路守死了這才叫卿妝一行下車,年輕的沙門尼接進鏡台庵裏闔了山門。


    說來也怪,那沙門尼領著七拐八繞進了頂裏頭一間禪室,開了門行過禮半句話也未留下徑自去了,棠姑左右打量後這才闔了門窗將手中的包袱遞了過來,壓低了聲兒對卿妝道:“今兒事態急,老太太隻能將計就計,否則姨奶奶也沒法出府,可著鄴京城也隻有這處番子不敢擅入,姨奶奶出入都便宜些。”


    周氏接了包袱來,問道:“好一陣歹一陣,這話怎麽說的?”


    棠姑也不欲解釋,拍了拍包袱道:“老太太已和庵裏的智安師太招唿過了,這裏頭有三千兩銀票和些散碎銀子,另有衛氏和鄭氏的令信,姨奶奶想方兒離開鏡台庵後好路上使。還有,鄴京的城門因登萊的事兒明早起就隻進不許出,煩請姨奶奶盡快動身,免得被困城中。”


    老太太此舉倒出乎人意料,卿妝看著棠姑戲謔道:“老太太倒是放心我,就不怕我私自拿了這些銀子另謀生路,再不肯去青州府尋大人了?再者我孤身一個,山高路遠,倘或走不到或是出了岔子,怎麽尋大人迴來?”


    棠姑搖搖頭勉強笑道:“那便也隻是大人的造化不夠了,姨奶奶是能耐人,臨川別莊的事若不是大人言語隻怕老太太還不曉得,雖氣但也安慰,知道姨奶奶是一心向著大人的。如今大人遭奸佞陷害,衛氏舉族被束囿,老太太隻能送您獨個出府,萬千記掛都係在您一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個中的利害她明白,老太太的算盤她也知道,棠姑說得再慷慨激昂不過是給她警個醒,失蹤了的那位爺兒才是要緊的。可她們不說,她也是得出府找人的,如今盤纏衣裳和出逃的地界兒都備好了,正中她的下懷。


    卿妝說知道了,“煩請您迴去告訴老太太一聲,我盡全力,若是能救迴大人我定然拚死也要將他活著帶迴來;若是不能,我同大人的屍骨一道裝在棺材裏送迴衛氏,也算不負老太太所托。”


    棠姑提袍子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頭,抹了淚轉身出門去了。


    等人出了門她才曉得方才放的豪言有多難辦,鏡台庵比衛府的地界還要小些,山前樹後不定有多少番子圍著盯著她一舉一動,從河裏翻進了深潭,真是一籌莫展。


    萇兒從外頭探聽消息迴來,看著周氏青安初齊滿麵愁苦,再看她滿頭烏壓壓的發髻不解,“棠姑怎麽走了,不是叫你來當姑子的麽,你把她說動了,就這麽放了你?”


    卿妝盯著她,幾欲把人盯的發了毛才開口,“外頭有多少番子?”


    萇兒躍上八仙桌掰手指頭數,“鏡台庵統共兩條大道四條小路六個門,東麵兩個往東北進山裏,看著的番子有六個;南麵山門出去西上直通敦化門,就兩個番子看著,不過城門前有多少就不曉得了;西麵的倆對著老寬一條河,庵裏常取水用的,也有六個番子看著呢;北麵的門走兩裏地就是條官道,是去北泗營駐軍地的,六個番子來迴溜,就這麽些人。”


    二十來個男人看她們五個老幼婦孺,崔憲臣還真舍得下血本,可怎麽能夠避開他們在明早之前出城門去是個坎兒,她正琢磨著,不防萇兒探個頭到她眼皮底下問:“阿姊,您這是要撒丫子蹽麽?”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