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衛應離京,卿妝的心就成日裏懸著,一則登萊兩州的事態瞬息萬變,明槍暗箭實在難以防範;二則打四月起衛家就叫鄴京中流言蜚語傾軋的捉襟見肘,衛應在登萊或好或歹都隻會助長這股勢頭,如今事情果真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下去,不可遏製。


    崔憲臣今天就是瞧笑話來的,她再氣再怕也不能叫他得意洋洋的勁頭兒得逞,兩手掖在袖裏絞緊了仰著麵瞧他,“我與崔大人雖隻有數麵之緣,但崔大人名聲在外實在叫人忽視不得,眾說紛紜大約也沒幾句好話,不過東廠有沒有冤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如今瞧崔大人的陣勢似乎要把這樁冤案坐實了?”


    卿妝是個美人且是個久經風雨的美人,雖說年紀不大,但南來北往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都吃進了骨子裏,似乎真能露出洗盡鉛華後的淳質來,可她所有的心機恰恰都容在這些無華裏。


    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若不是被逼迫到了絕路,大約是不能輕易顯出這樣的咄咄逼人來,崔憲臣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小嫂嫂何出此言,難不成有什麽世人不知的隱情?可也是,衛大人與小嫂嫂極為恩愛,日日不斷絕的家書實在羨煞旁人。”


    卿妝搖頭,“衛府裏的風吹草動件件都逃不過崔大人的法眼,甚至於衛大人給我捎的口信的內容崔大人也如數家珍,所以這個把月未曾聽聞衛大人再給我捎過口信,難不成是叫崔大人截住了麽?若果真如此,煩請崔大人如數還來,畢竟都是男歡女愛的戲言,崔大人留著不大妥當吧!”


    提把刀子往人的痛處紮,似乎是所有女人與生俱來的本領,尤其涉及到爺們兒的時候越發沒了章法,所以崔憲臣沒有因被她揭了短處火冒三丈,倒是頗為得意道:“小嫂嫂無憑無據地就這麽冤枉東廠提督,這是在欺我東廠無能麽?”


    卿妝哂笑,“崔大人無憑無據捏造衛大人的罪名,拿當今陛下與一朝首輔的生死大做文章企圖禍亂朝綱,這是在欺大殷疆土無人麽?”


    崔憲臣連連撫掌,大笑道:“小嫂嫂這話真格兒將我問著了,可著實冤枉,奏折是從青州發往鄴京,事關陛下的前線戰報何人敢弄虛作假,簡直膽大妄為!如今衛大人已被害,我不過接著上峰的命令護佑衛氏滿門莫要被奸豎暗下毒手,我就是個碎催,豈敢不從?”


    卿妝起身比手送客,“崔大人身為朝臣不想方設法馳援遠在前線的陛下,倒是領重兵看管一院子的女人,著實叫人恥笑!如今見不著衛大人的屍骨我再是不信的,您領您的差,我這兒不奉陪了!”


    崔憲臣倒也沒覺得被冒犯,起了身笑道:“那小嫂嫂且在此安心住著,迴頭若有衛大人屍首的消息,我定然頭一個來知會小嫂嫂!”


    他人是走了,留下滿院子提劍握刀的番役,滿麵戒備,周氏闔了門急的沒了主意,“如今大人不在鄴京,倒叫這起賊子欺辱到頭上來,有個風吹草動的就要將人軟禁了,可是在怕什麽?”


    怕的無非是衛應突然迴轉鄴京,倘或再帶迴事關皇帝的什麽消息,宮中那位四殿下離登上近在咫尺的皇位就又遙遙無期了。


    誰爭搶了皇位誰控製了衛府,卿妝壓根兒不關心,她要想怎麽才能出府上青州虞陽去,大夥兒都說衛應殉國了,沒看著屍首誰也不能逼迫她相信。


    不過如今進出都受限製,大約連腳都不用抬就被人掫迴來了,想要出府可能隻有宰了崔憲臣這一條道行得通,若說殺東廠提督比她出府更加困難,天上的星子似的可瞧見永遠摸不著。


    她原處坐著腦子裏跑馬似的想方兒,結果外頭有迴事的丫頭,說話的聲口都哆嗦起來了,“小衛姨奶奶可在,老太太叫您上跟前迴話呢!”


    依著崔憲臣的謹慎根本不會放個小丫頭到處混跑,怕是真出了什麽事兒,卿妝還沒應聲,外頭的番子抬手就把門搡開了,“裏頭的人,出來!”


    叫束囿了也沒有氣性可發作,卿妝搖著扇子上了廊廡底下,眯著眼睛瞧那個都要哭出聲兒來的丫頭,“東廠的官爺可都這兒看著呢,老太太可說了什麽事兒沒有?”


    大約是番子的惡名太過昭著,小丫頭的眼淚都下來了,“是朱家的老太太在老太太麵前將您給告了,老太太天大的火氣,讓您跟前迴話去,東廠崔廠公也在跟前坐著,您快些隨奴走吧!”


    卿妝腦仁被鬧得生疼,倒是忘了朱老太太上府裏撒潑渾鬧來了,這會出不去衛家的門是急了還是怎麽,盡是添亂!老太太麵前告她什麽,指使丫頭裝死嚇唬她麽?


    番子得了崔憲臣的令跟得了聖旨似的,四五個番子押著她們上老太太的院子,卿妝剛進了門一隻蓋碗就擦著臉砸過去,撞碎博古架上青花蕉葉紋的賞瓶,稀裏嘩啦裏碎瓷濺了一地!


    婆子媳婦唬得紛紛跪下,老太太看著卿妝進門斥道:“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朱家的老太太坐在圈椅裏眉飛色舞的,大約前頭耍賴打滾,一身衣裳壓出滿地褶子跟泥坑裏新撈出來似的,手裏頭還拿著一小匣子磁版子,卿妝一看就曉得不好。


    朱老太太還火上澆油,“衛老姐姐,我說什麽來著,她心裏就有鬼,若是沒有鬼她見了著這玩意怕什麽勁兒?我們家的孩子幹淨清白,比不上您家裏的,下三濫的東西盡想著攀高枝兒,一個倒了台就想著另一個,您說可笑不可笑?”


    老太太被她擠兌的沒臉,看著卿妝越發惱火,“你說說,這是個什麽?”


    卿妝福了福身,“上迴在朱府裏頭碰見了朱家老太太的貼身嬤兒李氏打罵梓姐兒問她要銀子,我上前趕散了問明緣由,梓姐兒打壞了西府延五爺的磁版子要償還,我多事要替她修補好這才結識了延五爺,這磁版子約莫就是延五爺的。”


    “大夥兒都聽聽,這就是他們私通的證據!”朱家老太太對於自個兒嬤兒欺主的事兒壓根充耳不聞,樂樂嗬嗬對老太太道:“您瞧瞧這上頭寫的走馬蘭台類轉蓬,昨兒問過了我那哥兒,說前頭還有句心有靈犀一點通。大男大女不清不楚的,要我早一頭碰死了,省得羞臊人。”


    老太太被擠兌地說不出話來,崔憲臣旁坐著,端了盞茶似笑非笑地瞧了卿妝一眼,“小嫂嫂這是哪出,方才我還說您同衛大人情深意篤的,這就要琵琶別抱了,難不成您事先知道衛大人此去征戰要不好,事先預備下了西府的延五爺?”


    這個素來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卿妝聽得頭昏腦漲,“崔大人,是不是我事先預備下的,您一查便知!衛府裏今兒進了幾隻鳥,朱府裏明兒死了幾行螞蟻,這些事兒沒個能瞞過您的,您甭添亂成嗎?”


    朱老太太不認識崔憲臣,隻當他是比衛應還要能耐的哪位官爺,噙著笑道:“那就勞煩崔大人查查,她這家裏還有什麽人私通,什麽人不規矩,都是什麽樣的情兒,說出來大夥兒心裏也明白!”


    她自鳴得意,舉著磁版子緊著晃蕩,衝著李媽子歎道:“就說衛家的人晦氣吧,先是來了個不生蛋的雞,這會又有個養小叔子的下三濫,可惜了我的善哥兒怎麽娶過有這麽不規矩人家的姑娘,往後在同僚麵前可怎麽抬頭喲!”


    滿屋子的媳婦婆子就聽著她們主仆說書,老太太叫嗆到了臉上,火冒三丈,怒視著卿妝道:“你還不給我跪下,一五一十把你的肮髒事兒說明白!”


    卿妝提裙子跪在地上,長長地歎了口氣,“老太太容稟,徽姑奶奶的丫頭磕碎磁版子的光景上頭就有這麽行字了,修好了該是原模原樣的,您想延五爺做磁版子的時候哪裏和我認識,實在說不上有私情!”


    朱家老太太一瞪眼:“他說了,要把這個送給你,為什麽不送別人?”


    卿妝斜她一眼,“西府延五爺的事兒您知道的倒清楚,您是不上西府聽牆角了,這東西又沒到我手,您怎麽曉得送我的,如今擱您手裏難不成是送您的?”


    朱老太太不幹了,急的要跳腳,嘩啦一聲把磁版子倒一地,連匣子都抖地上,揚聲道:“這不是給我的,你個下三濫的東西血口噴人,這是我從那賠錢的丫頭屋裏找出來的,說她舅舅要送給你,你不信我把那丫頭叫來對質!”


    她轉身要出去被番子抽刀唬個馬趴,歪坐在地上放聲痛哭和衛氏這樣不清不白的人家不應和離,合該她家善哥兒休了衛修徽,如今還被訛了銀子錢,一筆一筆的賬非要討迴來不可!


    老太太素來氣性大,這叫嚷著非得拚個你死我活的模樣到底將她惹怒了,“把她給我打出去,往後但凡朱家的人敢在我衛氏門前走,一律打死!”


    說罷了,又來發落卿妝,“還有你,不知廉恥勾三勾四!應兒不是說伺候過他的人送出去給他添堵麽,將她給我送到姑子庵裏落發出家,再不要進衛家的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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