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當真領會到周氏口中性子孤僻的人,年輕的丫頭素來跟著了周氏,瞧她被人掃臉就要發作討情兒,被周氏眼風一掃俱是縮迴了腳。


    周氏也不惱,退了步撣幹淨頭上身上的碎花,給那婆子陪笑道:“女孩子們都年輕不識得您,您甭跟她們一般見識,胡媽媽,您好呐!”


    胡氏雖說不得話,但瞧周氏的周全的禮數神色倒和緩了些,站在抱廈門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又抬眼望卿妝身上打量。


    人年事已高自然得禮遇有加,何況卿妝見這位胡婆婆的住處破敗,發髻衣飾卻極是規整;身上褪色的褙子已然瞧不分明原先的顏色紋路,然而熨燙的連絲褶子都不見,可見尋日如何的律己。


    卿妝福福身,輕聲笑道:“胡婆婆好!”


    周氏忙跟著介紹,“這位是應大爺家的小衛姨奶奶,今兒上您這來是有要事求教。”


    胡氏這才迴了禮,側身讓出條道來比著手請進,周氏叫小丫頭候在抱廈外,攙了卿妝跟在她後頭,放輕了步子穿過幽森的抱廈。


    進了正屋卻沒見胡氏有動靜,隻舉著腕子粗細的白蠟將排了數排的蠟台點上,兩廂的蠟台足有上百,等胡氏一一點完外頭的天已見了昏色,她這才讓進裏間請卿妝坐在老舊的羅漢榻上自個兒侍立一側。


    卿妝同周氏再三相讓,她隻福著身子行禮不肯相接,卿妝才淺聲道:“近些日府中不大太平,前兒有一事關乎人命等閑不得,府中人皆難上長巷來俱不明白,周嬤嬤說闔府也隻有您能曉得了。因此我冒昧前來求您賜教,四月初八那日下半晌可曾有人打這兒長巷經過,或是外出或是進府?”


    胡氏點頭,捧了紙筆來,寫寫畫畫竟能將玉苓錦川和拂冬的容貌描個大概;三張紙上又繪了長巷詳細的樣貌,何處有樹哪兒有門,玉苓和錦川打哪兒和趙生員私相授受的都畫得一清二楚。


    卿妝拿來瞧了最後點著了蠟燒幹淨,這才問道:“婆婆除了她們可還曾見過別的?”


    胡氏搖搖頭,警惕地盯著她瞧,卿妝不以為意,下了地來向她拜了拜,“若是等閑的事再不敢上這兒攪擾婆婆的清淨,您畫的第二人是宮中女官,因淹死了那雙姊妹裏的一個在咱府裏頭自盡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厲害哪裏是胡氏不明白的,她點點頭朝外一比劃,大約是送客的意思;周氏將手裏的點心盒子遞上來,她倒沒推辭,拜謝過了將人送到門上返身進屋去了。


    先頭卿妝坐過的羅漢榻前,這會正站著個姑娘,將那點心盒子拎起來瞧了瞧,抿唇笑道:“你都不能張嘴了,還禮賢下士,有意思。”


    胡氏死死地盯著她,袖子裏的手絞在一處,張了口卻是嘶啞的腔調,像刀刃磕磨拉出長長的聲兒,“我都依著你說的告訴她了,你又來作甚?”


    “依著我?這樣做是給你那外甥女報仇呐,幹著我什麽?”那姑娘冷嘲熱諷,手紙一張,點心盒子掉在地上,啪嗒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您說您這輩子多虧,年輕時候爭不過棠姑,老了老了,唯一的外孫女兒還叫小爺們給燒死了,這樣的衛家留著在人頭上作威作福您心裏痛快?”


    胡氏勃然大怒,“滾出去!”


    那姑娘翩然一笑,“喲,還真生氣了,我知道您心裏還惦記著報衛老太太的恩,這樣做心裏不落忍的,可人不喜歡您沒轍呀!您太認死理兒惹為老太太不高興了,不然也不會給您扔這兒犄角旮旯自生自滅,您說您落魄前好歹也是大戶的小姐,抱住了主子半道卻不要您了,您心裏不恨?”


    胡氏手指攪得發白,那姑娘看了越發得意,“還是的,大夥兒都是閨秀,憑什麽她頤指氣使的?等衛應倒了台老太太落拓了,到時候咱們主子給您辦個脫籍文書當祖宗奶奶供著,叫她給您當牛馬使,您不快活?”


    胡氏冷笑,“真等你主子得勢,早滅了我的口以絕後患。”


    那姑娘攤手,“哎喲,您可真睿智,但再睿智咱們現在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您不還是糊弄人了麽?”她俯身挨在胡氏的耳朵邊低聲道:“您甭瞪我的,也甭嚷嚷,方才走的那位姨奶奶耳朵好使的很,離著一裏地您咳嗽聲她都能聽著,也不曉得走遠沒有?”


    胡氏大驚失色,那姑娘趁空推門躍進夜色裏走遠了。


    卿妝沒坐滑竿,行在長又暗的巷子裏,入了夜四下寂靜又沒離多遠,那姑娘和胡氏的話一句不落全進了她耳朵裏。她聽著心驚肉跳,腳下不穩,頭昏眼花就往地上栽下去。


    丫頭們撂了燈籠驚叫著來攙人,周氏扶了人急急地道:“奶奶這是怎麽了,巷子又黑又長的過了半拉府邸,要不您坐上滑竿叫婆子們抬您迴去吧?”


    卿妝撫了撫額角上驚出的汗,勉強一笑,“沒什麽,天黑,沒瞧明白,一腳踩滑了,不當緊的。剛問完事兒,咱就順著這條道迴府裏頭瞧瞧,改日公主登門問起拂冬咱也好有據有憑地說說。”


    周氏拗不過她,隻叫丫頭圍過來在前頭照著點路,甭叫人再磕著碰著了;結果方才有丫頭慌裏慌張地來扶人就摔了燈籠,這會燭心一歪,點著了防風罩,整個兒燈籠這會燒成了一團火,叫風一吹一綹一綹的灰渣子直往上揚。


    白晃晃的燈籠罩叫燒半點不剩,隻餘下方方正正的架子骨歪斜在地上,有風來一去吹出數尺,骨碌碌的聲在杳無人跡的黑巷子裏沒得唬人,將前頭照出冗長的細條條的道來。


    落了燈籠的丫頭嚇得臉都白了,提裙子去要把燈籠撿迴來,哪知道走了兩步驚叫一聲誰,仰著麵看頭頂上頭。臨著月中,月亮圓的喜人,可白白森森的掛著就變了味兒,一眾人慌得神不守舍。


    越亂越出岔子,撿燈的丫頭慌裏慌張撲到卿妝腳跟前,哭得不成聲,“奶奶,我剛才看見了,一個姑娘,沒有鼻子眼睛打我麵前過去了!我害怕,奶奶,咱換條道吧!”


    來路通的是胡氏的屋,這會不曉得她屋裏的人走沒走,也不曉得屋裏幾人,他們這點子丫頭婆子的命夠不夠人耍著玩的;去路在數裏地外的一院風,她這麽慌腳雞似的,連帶著一眾丫頭都變了臉色瑟瑟發抖,也不知道多早晚呢過走到那兒。


    “閉嘴!”


    周氏一把掌招唿過去將人打醒了,“有一個瘋的就夠了,你還跟這兒白活,什麽姑娘,我瞧你是眼花了吧,還不快走!”


    她素來威嚴讓丫頭們懼怕,提心吊膽的也得接茬往前走,卿妝抿著唇不說話,方才那丫頭交換的檔口她確實聽著有聲輕笑,打她耳朵邊拂過去了。


    若是方才胡氏屋裏那個,倒還沒什麽可懼的,怕就怕玉苓的話應驗了,姑娘出來點燈,燒了鼻子眼睛。今年開春鄴京裏死的人就太多了,若是有人拿這個做文章做到衛家頭上來……她越想心裏頭越怵得慌。


    周氏握住她的手,覺察冷汗越出越多,不由得低聲安撫,“奶奶別怕,甭信那丫頭胡咧咧,再有幾步路咱就能出去了,外頭都是亮,府裏頭人也多不怕邪祟!”


    卿妝本來想問玉苓的事,見她眉頭緊皺,也沒再開口。


    真格兒快要到一院風角門上變故頓生,頭前兩個丫頭提溜的燈籠莫名被燒著了,一聲疊一聲的尖叫有人;她兩個頓腳,後頭的趕不及躲閃歪七扭八地撞倒在地上,燈籠甩的老遠,遠遠近近都燒著了火。


    這會不算先前那丫頭胡說八道,一眾人俱是聽見嘻嘻哈哈的笑聲就飄蕩在頭頂上,丫頭們捂住了耳朵泣不成聲;卿妝咬緊了牙撈了手邊的燈盞向前疾走,摸到一院風緊闔的後門,伸手一推卻輕巧開了,她的手腕子叫捉住,箍住她的手冰冷刺骨。


    她想叫卻死死地講聲悶在嗓眼裏,拚命去掰那手,下一刻卻被摟進了懷裏,“卿妝,卿妝,別怕,是我!”


    衛應將她抱緊了,揉搓著她煞白的臉來親她,“是我,你看著我!”


    她抬頭,眼裏蓄滿了淚,軟糯地道:“你怎麽才來!”


    他笑,半摟半抱著將人帶出門來,“膽兒還挺肥,烏漆墨黑地領了丫頭就敢上這兒來,可巧我來了,不然自個兒跟這兒要把自個兒嚇死不成?”


    她縮了身,越發不願見他。


    和氏站在路邊急的打磨,見人出來這才上前行了禮,絮叨幾句把話扯正題上,“斂夏的幹親來了,說是見了府裏一個沒鼻子眼睛的姑娘,唬得沒了神智,我瞧不成樣讓人送家去了。我大抵問了兩句,迴頭奶奶得閑我再給您迴稟。”


    卿妝沒什麽心思敷衍地點頭,迴屋吃完飯和衛應一頭躺著把今兒見聞說了,他半晌才迴一句,“我曉得了,你往後再莫要往那頭去了。”


    她應下,迷糊到後半夜外頭燈影搖曳亂紛紛的,衛應先行起身將她抱在懷裏耳朵捂上才叫上夜的人來問話,婆子隔窗迴事,“西府廉大爺今兒歇小羅姨奶奶的院兒,半夜發現姨奶奶鼻子眼睛沒了,嚇得瘋癲了,這會府裏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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