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兒燒了之後不是都叫幔子圍起來了麽?”


    卿妝收了篦子,挪到外間的羅漢榻上叫和氏同坐著,“挖出來的都是些什麽,誰給認的主?”


    和氏說古怪就古怪這兒,“從坑裏扒出來的簪子鐲子五六件,約莫還值小幾兩銀子,叫曾是同屋住的小姊妹給認了。斂夏是老太太房裏的三等丫頭,仨月的月錢才勉強一兩,再說了她的月錢迴迴拿家給她婆子養病吃藥還欠下不老少,這兩年倒是還上了些但直到她死還欠著府裏丫頭幾吊錢,哪有功夫給自個兒添置頭麵?”


    卿妝琢磨了半晌道:“主子屋裏的頭麵若是五六件也值十幾兩,何況斂夏一直老太太跟前伺候。”


    和氏越說越來勁兒,小聲兒道:“奶奶,您琢磨著會不會斂夏死的太淒慘,冤魂不散,把自個兒生前的東西一股腦給翻出來了?”


    “打嘴!”


    她斥了和氏一聲,“您是房前屋後的總理事,怪力亂神的事兒不能言語,您不約束倒罷還趁勢裹亂,迴頭鬧得家宅不寧叫老太太開發了,大人也保不得您!”


    和氏訕訕地賠了禮,“我也就是奶奶跟前說兩句,聽說這事的小丫頭都叫我管住了,不敢吭氣的,迴頭上院裏若我聽著了,不用您費神我叫她頭個死!我就是鬧不明白,好端端出了這樣的事兒,怪嚇人的!”


    卿妝笑道:“咱們鬧不明白總愛往鬼神身上攀扯,可鬼神也得在規矩裏忙活,擎等著上衛府一家攪渾湯子能成樣兒?別自個兒嚇自個兒,斂夏同屋的丫頭說沒說她多早晚埋了這些頭麵沒有?”


    和氏道:“多早晚沒說,隻說她曾有段時間今兒簪子沒了明兒墜子沒了,這迴可好,人死了東西倒自個兒出來了!迴頭啊,我還得忙活,叫她爹媽再來一趟將東西拉迴去!”


    “您等會吧!”卿妝抬眼瞧她,狐疑道:“斂夏出事第二天,我找您要了花名冊,上頭明明白白寫著她父母雙亡,跟著她婆子長大。”


    和氏倆手一攤,“是幹親,斂夏婆子死的時候一個小丫頭照料不來,鄰裏相幫,她感念人家的情意就拜了幹爹幹媽。這會斂夏沒了,她那幹爹媽哭成個淚人,倒真和親生的似的。”


    她點點頭,“我曉得了,迴頭她幹爹媽來收拾莫叫急著走,我有些話問。”


    和氏忙疊聲應了,卿妝領著她出門,看著來往灑掃的丫頭想起個人來,“你上迴說告假孝敬媽的五柳迴來沒?”


    和氏道迴了,“我這就給您叫去。”


    “別忙。”卿妝一麵往後罩房去一麵小聲問她道:“西府廉大奶奶怎麽樣了,昨兒晚上我聽說徽姑奶奶上府裏瞧她都沒見,真病了麽?”


    和氏說可不是的,“新進府的那個小羅姨奶奶再不招眼終歸是分廉大爺寵愛去的,大奶奶心裏不痛快,昨兒上山吹了風今早就沒起來身,小羅姨奶奶挺著個肚子上院裏立規矩擰著了腰,大奶奶迴頭又叫四太太呲了頓更委屈了。”


    卿妝聽了直歎氣,“咱府裏的枇杷和櫻桃到時辰了,迴頭叫丫頭摘下兩盒漂亮的給廉大奶奶,再送一盒給徽姑奶奶,告訴她們二位的丫頭等她們主子得了閑我再上府裏拜望去。”


    “哎。”和氏臨去前還歎氣,“可真是同命的姑嫂,運勢可都背到家了,西府進來個泥鰍但朱府裏也迎了個房裏人,新人笑舊人哭,都苦!”


    說苦也都是背了人的,麵上隻能歡喜地維持著,陶憫瑤活得再通透求可神拜佛時也是求下輩子托生求個體貼的夫婿好相與的婆婆,紮進衛府的泥潭裏悄沒聲兒就困住了這些人,可真是糟透了。


    卿妝不願再想,挑了簾子進後罩房,將刺眼的日頭都關在院子裏。


    周氏和青安初齊因著老太太中疫氣的事兒挨了板子,這會炕上正養著,看著她進門忙不迭要起身,卿妝將人給按住,“我就上這兒看看你們來,動輒傷了身子可是白來了,這就迴去了啊。”


    周氏笑,“奶奶能來看咱們已是大恩賞,再叫咱們這麽肆無忌憚地趴著伏著不成事兒,家裏沒有這樣規矩的。”


    她素來克己,下了地虛虛地挨在褥子上陪著卿妝說話,“奶奶身子可好了,當日皆是我們的過錯,釀成這樣的事端來,倘或不是大人來得及時,竟真叫那起子小人得了逞!”


    卿妝笑道無事,“你們都不用掛記心上,庵堂這會都派人重新修葺了,說是要蓋個園子,事兒就算過了。我不過是傷著了風差不離好利索了,老太太那兒也好,隻你快些好起來,前兒還缺著人呢。”


    這算是饒恕她們護主不利的罪名了,兩個丫頭高興不提,周氏也麵露喜色,“咱們跟著了奶奶,換個主子隻怕這會早閻王爺跟前點卯了,哪還有咱們的好日子?”


    閑話講完,周氏肅正了臉色又問:“我跟這不出門也聽聞府裏這些日子不太平,勞的老太太還上觀裏打醮去了,當初兩個姨娘打宮裏來就說不安分,好歹叫大人壓下去了,這會忍不住又出來興風作浪。”


    這個情由卿妝還真沒聽說過,“她們進府的時候也鬧?”


    “不過是女人爭寵的招數,小點子小伎倆,爭搶著往大人跟前遞眼風要寵愛,後頭家來信說爹媽死了,熱孝在身這才消停了。”周氏搖了搖頭,不屑道:“應天時候雙景兒吊死我就覺得蹊蹺,大約她們被大人晾著急了,想出個鬧鬼的轍好上大人眼皮底下來,這會更好,故技重施。”


    卿妝想了想才道:“陛下賜的人,不愁著日子過得不順遂,即便被晾著也是因有孝在身,到底是什麽事兒讓她們在孝期裏也得爭搶出麵?”


    周氏道:“可說呢,要說她們真格兒做了什麽,還真就縱容丫頭打死女史這一件事,尋常也就是同您說兩句同小崔姑奶奶說兩句,不曉得做的什麽算盤。”


    卿妝忙道:“她們進府時候的事兒您再跟我說說?”


    周氏笑說沒了,“當時我還在姑奶奶院裏看屋,她們的事兒也是道聽途說,不過我能給奶奶指條路,咱府最西麵有條長巷裏頭住著的啞婆子。她曾是老太太家陪嫁來的媵人,貼身伺候過兩個姨娘隻因嫌她累贅就沒帶著上應天,老太太覺得她年紀大手腳又慢,等人走了就叫長巷裏度日去了。”


    府西麵的長巷可不就臨著一院風和林下隱兩個園子麽,卿妝疑道:“那條巷子前兩天還見過,打府西麵繞到府北麵老長的兩麵牆的夾道,可從來沒見著哪有屋子,啞婆婆住在何處?”


    周氏笑道:“甭說奶奶,就是這府裏年輕些的婆子都不知道,巷子走到底有棵老槐,槐樹後頭有個暗門落鎖有間小院,出了門直通老太太的庵堂。啞婆就住那小院裏,性子有些孤僻,人倒還是好的。”


    卿妝聽了坐不住,忙道去尋人問事兒。


    周氏起了身要隨著,“奶奶平白地去,她不認識您,好的賴的免不得冒犯,我倒和她有幾分交情,興許能說上話。”瞧她麵露難色又道,“奶奶放心,我雖有錯,但大人體貼我在府裏伺候了幾十年,懲治也沒那樣重,都養了好些日沒大礙了。”


    卿妝尤是不放心,叫了乘滑竿來叫她歪著這才上長巷裏去。


    半道逢著和氏領了五柳來,卿妝且歇下叫她先行備點心去,尋個僻靜處問五柳,“前兒你在一院風掃地,有人吵架你可瞧著了?”


    五柳忙不迭點頭,人生得伶俐可說話磕巴,漲紅著臉一句話說的顛三倒四,“見,見了!倆人打,打西麵,麵,長巷裏出來,不認識!被個,個女官,官攔住,就,就罵架,老,老難聽!”


    卿妝被她說的頭昏,“打西麵出來的倆人,你認識麽?”


    “認,認識。”五柳越急越說不好話,抓耳撓腮的,“是,是,是姨奶奶身邊的,啊,啊,不是您,小,小,衛姨奶奶。”


    卿妝一笑,叫丫頭給了她一吊錢,“你別急,我再問問,和她們罵架的你認識麽,怎麽曉得她是女官來著?”


    五柳捧了錢千恩萬謝的,“公,公主來奴,奴看見,見了,都,都一樣衣服,跟,跟咱們府裏的不,不同。奴當,當時累了在,在廊後,貓著,她們就,就在前院,吵,後,後頭出去了。”


    卿妝便不再問了,叫人送她迴去,迴頭拿了點心盒讓周氏領著上長巷子裏去找啞婆。


    未免驚動人,她特意叫滑竿繞過了被燒毀的庵堂,從西北麵的土坡上下去,又走了半柱香的時辰才進了個小院。


    院子裏遍植了遮天的鬆柏槐柳,外間尚存著些落日餘暉薄暮微光,甫一進了院都要遮嚴實了,周氏點了燈盞頭前引著三繞兩繞到了地方。三麵正房前有間卷棚抱廈,窗戶上糊的紙早破損不堪,被風一吹,唿啦啦作響。


    門敞開著,周氏上了台階大著膽子喚了聲,“婆婆,您可在屋裏頭?”


    屋裏沒人吭聲,廊門上倒是緩步行來個發鬢盡白穿著艾綠褙子的婆子,皺眉擰眼,揚手把端著的笸籮裏的槐花碎子倒了周氏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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