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那會動靜鬧騰的唬人,如今外頭燭影紛亂的,衛應擔心再驚著卿妝引出她先頭的病根兒來,蒙住眼睛連帶耳朵也捂得嚴實,隻叫她安生臥在自個兒懷裏頭。


    卿妝半夜裏不能安睡,精神不濟,握住他的寢衣,嗅著上頭的五木香些微心靜了些,提了氣力問上夜的婆子道:“羅姨娘真格兒鼻子眼睛沒了麽?”


    外頭的人道:“這哪能呢,人好好的,今兒晚上廉大爺在小羅姨奶奶院裏吃醉了酒沒挪地方,姨奶奶有了身子,伺候到深更半夜的就睡過去了。可誰知道還沒過片刻大爺醒了,就嚷著問姨奶奶鼻子眼睛呢,嚷嚷的闔府都知道了。”


    衛應輕輕地拍著卿妝的背,不耐煩地道:“將人捆了關起來讓他清醒,迴事的叫家去,自家的小爺往府裏折騰什麽!”


    婆子苦歪歪地道大爺容稟,“廉大爺往灶上摸了把大柴刀,拎著刀四處亂闖,見人就說你鼻子眼睛沒了一通亂砍,連四老爺太太都認不得,怕不是吃醉了酒像是要瘋魔。家裏的小子沒方兒,報到府裏來了,這會老太太都驚動了,使了幾個有力氣的小子上西府摁人去。”


    覺是歇不好了,衛應披了衣裳下榻開門叫儀淵,囑咐了上西府去逮人這才複又進屋,卿妝點了個銅燭台同他燈下坐著等信。


    府裏頭有天塌下來也不得鬧嚷的規矩,可燈影亂撞,越是沒聲越發顯得淩亂,她麵色有些不好,怏怏地道:“今兒長巷裏丫頭們瞧著個沒鼻子眼睛的姑娘,斂夏爹媽拉頭麵來也這麽說,不會又晃蕩到西府裏去了吧?”


    “哄自個兒玩?”衛應給倒了半盞茶給她喂下去,笑道:“按理說你這個年紀也不該說這些嚇唬人了,怎麽自個兒倒信了?”


    卿妝搖搖頭,心有餘悸,“我是真聽到了,笑聲輕飄飄地打耳朵邊過去,愣是沒瞧見人。”


    他撫撫她的臉,將人抱進自個兒懷裏安撫道:“應天時候還不說我壞的天理難容,能驅邪避祟,我跟這兒你怕什麽呢?再說了,你都聽見她笑了,那是個人。”


    “衛大人見過鬼,焉知它們素來是不會笑的?”她捧著臉發呆,“是鬼怪倒還好說些,叫人捉走完事兒,怕就怕是個人,人心多叵測呐,分明衝著衛家挑事兒來了。”


    玉苓瘋瘋癲癲兩天後,還真有事兒應和她唱的古怪童謠,仨丫頭死了倆沒法問了,隻能從主子身上找結果;本來以為問完胡氏就能給兩個姨娘的罪名坐實了,可好巧不巧叫她聽上一耳朵,無論是存心離間還是背後真言,兩個姨娘暫且都是動不得的。


    衛應見她憂心忡忡,俯身親她,感慨道:“不容易呐,終於把你喂熟了,懂得關心我們老衛家了,難得難得!”傷嗟完了挨了她一記窩心拳,誌得意滿道:“萬物相生相克,總有方兒對付,若是走到了盡頭便破而後立,未必不是上策。”


    破而後立,衛家真是被逼到了絕境麽,絕處逢生說說容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擔憂可終歸沒再開口。


    外頭的燈燭晃得眼眶子發酸,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儀淵打西府摁了人迴來了,“大人,衛廉大人叫小人製住了,這會請了郎中正瞧病,老太太叫您上跟前去趟。”


    衛應收拾妥帖出門,正瞧著萇兒嬉皮笑臉地扒門縫,料著卿妝今夜也歇不好了就叫人陪著說話,萇兒立時歡天喜地跳進門裏去了。


    卿妝跟燈下尋緞子準備做副扇套,抽空乜了她一眼,“董儀淵前腳出門,你後腳跟上去,做什麽了,我怎麽不曉得你兩個多早晚這樣好,前兩天不還打仗打得雞飛狗跳的?”


    “我跟他,他哪來那麽大臉子?”萇兒不服,就地一竄,竄到螭頭案上懸腿坐著,繡鞋上的絨球晃蕩出她的漫不經心來,“就是去瞧個熱鬧,熱鬧沒瞧明白倒是看出事兒來了,老衛家這會非得栽到那位廉大爺的風流上!”


    卿妝手一頓,緞子邊叫剪子絞毛了,索性停了手看她,“怎麽說?”


    “他跟家裏嚷嚷神啊鬼的就得了,叫董儀淵拿繩捆上還在叫喚我不是要殺你的,死了這麽些年為何找我來,年年給你家銀子使的。”萇兒撇嘴,搓了搓手,“您聽聽,這裏頭有事兒沒有?”


    “衛廉殺過人,聽這意思還有愧於心拿銀子收買人家?”


    萇兒道:“可不麽,他是禮部儀製清吏司郎中,官雖不大但誰叫他好死不死姓衛呢,打個噴嚏吹什麽風多少雙眼睛看著,大半夜鬧成這樣明兒宮裏的爺都得知道。”


    卿妝心裏越發不安,踱過來在她對麵坐下問道:“你之前當死士時,聽過衛廉的什麽事兒麽?”


    萇兒砸吧嘴搖搖頭,“不好言語啊,東府三老爺和廉大爺好玩兒您知道,花街柳巷裏的粉頭他們也不當人看,那什麽手輕了重了的鬧出人命都平常。當然了,也不光他二位,同僚們沆瀣一氣互相遮短,可但凡聲張了這事沒跑,看今天這樣十有八九虧心過。”


    卿妝琢磨,“事已至此,遮短也沒用了,等明兒人清醒自個兒投案去倒是條出路。”


    “說的輕巧!”萇兒對此不抱希望,“衛廉誰呀,西府老爺太太正頭嫡長子,寶貝疙瘩,為個下三濫的死人把命搭進去,您可怎麽想的?”


    卿妝嗤笑,“要不怎麽,為了他一個把衛家老老小小一股腦兒全兜進去給他殉葬?”


    萇兒直歎氣,“要說這事兒還得怪你爺們兒,位高權重人家姓馮的害怕了,兄弟倆裏應外合也沒把衛大人從首輔的位子上拽下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要您您能快活嘍?衛應密不透風,可架不住家裏的兄弟姊妹不爭氣,再固若金湯的地兒叫築了蟻穴,早晚得塌。”


    可也是,衛應再手眼通天的也難保燈下黑,這會衛廉鬧出的事兒顯然和玉苓瘋癲是成套的,要是再往前琢磨,興許還真就跟錦川被殺拂冬自盡有關。


    那麽兩個姨娘和馮令瑜在這件事上的推波助瀾,到底是受命於皇帝還是四殿下馮勳,亦或者真的是裏應外合?


    悄無聲息地叫人推進了坑裏,如今這種境況下靜觀其變隻會越陷越深,若是掙掙興許會尋到條出路,但是不曉得掙脫了之後又有什麽樣的險境在頭前等著,畢竟鄴京的衛家到底埋沒了多少秘密實在難以估量。


    衛應上老太太院直到三更末才迴轉,穿戴齊整帶了卿妝上西府裏去,約莫迴頭得直接上宮裏探風聲。他一路臉色不虞,卿妝沒開口隻歪過去挨著他,他低頭笑笑撫撫她的臉說聲無事,她點頭,將他冰涼手握住了。


    西府大門緊闔,隻留了側門供人出入,如今聽了信的小子婆子候在二門上,等車馬停下湧上來請安接人。四老爺背著手在院裏順地踱步,四太太在花廳上坐著暗自垂淚,見了人來叫一聲應哥兒再沒了下文。


    廂房裏燈火通明,四個小子站在門前守著,裏頭不時仍有沉悶的掙紮聲傳出來,四太太哭得越發厲害,衛應瞧了一眼對卿妝道:“去裏頭瞧瞧衛廉的太太,我沒叫你且先甭出來。”


    她應下,穿過花廳時,猶自能瞧著四老爺耷拉了袖子站在他跟前垂頭喪氣。


    陶憫瑤披著衣裳站在內院裏的甬道上不時地張望,瞧著是她來麵上的喜色一閃而逝,上前握住她的手勉強一笑,“看來動靜真格兒是大了,將你都驚動了,應大哥哥也是來了?”


    卿妝一笑,“是我放心不下你鬧著要來瞧瞧,大人五更初要上朝,順帶將我捎來了。”


    陶憫瑤知道她是在寬慰她,落拓一笑,“我有什麽好瞧的,隻不過苟延殘喘,如今家門這樣子恐怕是振興不起來了,往後你和應大哥哥也別上這兒,牽累了你們我心裏怎麽過意的去?”


    “一家人不說二話,難關上撂開手那怎麽成?”卿妝扶著她在榻上坐下,叫丫頭給披了件衣裳,“你心裏也別牽掛著,外頭的事兒叫他們想去,咱們在內院把自個兒身子養好才是正經的。”


    陶憫瑤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似乎覺察不到自個兒的力道似的,“我好不了了,家裏頭進來個討命的,要把姓衛的斬草除根才算完,你和應大哥哥快走,不要留在這裏。”


    她氣性上來掩了心口直咳嗽,丫頭見勢不好忙端了茶,叫她一股腦兒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滾,都滾出去。”


    卿妝皺了眉安慰道:“夜裏廉大爺吃醉了酒,醉話不當信的,等他清醒了必定講明白的。”


    “講不明白!”陶憫瑤泣不成聲,“他真格兒弄死了人,兩年前在鄴京,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是個望門寡被他擺弄了一夜,眼睛瞎了鼻子也塌了,天明就拉出去埋了。”


    卿妝聽了心驚,“這話可怎麽說?”


    陶憫瑤捂住了臉,“他在外頭渾鬧得了黴瘡,身子底下早就爛透了,我不叫他近身,他脾氣越發的大,得了手的女人無不被她虐打叱罵。若不是老爺太太尚且能勸著幾迴,隻怕死的就不止那一個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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