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苓的事過了夜傳的闔府皆知,清早起來卿妝對著鸞鏡梳頭,萇兒的臉就從半開的窗戶裏探進來嘻嘻笑,倆眼眯成條絲,快尋不著了。


    卿妝從鏡麵裏斜了她一眼,“整夜不睡,這會還不歇著去,遊神似的。”


    “合不住眼呐!”萇兒倆手撐住窗台,徑直躍進了屋,把兩個新來的丫頭唬得一個趔趄,她倒還好心地勸,“青天白日的,我全須全尾跟這怕什麽呢,那個亮嗓子的叫我看了整宿,我都沒帶怕的。”


    她不說還好,提起驀然瘋了的玉苓誰臉上不是悌悌的,卿妝起身朝她臉頰上輕擰了一記,嗤笑道:“人正兒八經的姑娘,七竅玲瓏的心肝,你呢,拿石頭整塊砌的,楞鑿都不帶有眼!”


    萇兒向來混不吝,覺得這是誇她,抻脖子向外頭張望,“這多好,您瞧外頭那石敢當沒有,整塊兒,能鎮壓辟邪,怪不得我瞧她瞧後半宿竟閉嘴了。後來坐院兒裏泥菩薩似的,我隻當她沒氣了,可拿手指頭一戳又唱起來,兔兒爺都沒她這樣靈巧。”


    她越說丫頭們越怕,晨起擦的胭脂都沒了作用,卿妝聽了直歎氣,給她填了塊點心撈跟前來梳頭,“今年你歲數也算有十四了,過兩年就要預備你的及笄禮了,可還是這樣不忌諱,玉苓昨兒夜裏仍舊那麽樣麽,可有人來瞧她?”


    “這有了爺們兒的女人呐就是碎催,婆婆媽媽……哎哎哎,您別扽我,還想不想聽我說話兒?”萇兒揉了揉鬢角,“玉姑娘可也不知道哪裏來那樣長足的精氣神,一句句唱就那麽唱了兩個來時辰,唱的是鬼神莫近呐!要說那謠我小時候也唱過,誰跟我玩兒,打火鐮兒,當時怎麽就沒覺得這樣唬人呢?”


    “你唱?”卿妝笑,給她梳了個鬆鬆的墮馬髻,挑柄簪子挽住了倒顯得她的出挑的容貌來,“大白天的,幾個女孩子一處玩哪用的著害怕,可冷不丁半夜裏頭瘋癲癲的誰都怵得慌,兩個姨娘可聽著信兒了,問話了沒有?”


    萇兒撇嘴,晃晃腦袋險些把簪子掫下來,“問嘛呀,嚇得都起不來床了,盛姨娘有過雙景兒的軟底子,聽了丫頭不好就草木皆兵,暈的都不認人;紀姨娘倒還有點膽氣兒,上門跟前瞧了玉苓一眼,結果人張牙舞爪險些給她撲趴下,豎著去橫著迴來,都省得走道了。”


    她說話有天無日的,丫頭們一陣怕一陣樂,湘簾外的婆子道大爺迴了這才各自下去傳飯,卿妝淨了手遞塊手巾子給衛應問道:“給老太太請過安了?”


    “嗯,昨兒夜裏都驚著了,一宿沒睡。”衛應解了領口,撫了撫她的臉,“晨起上了柱香也不安生,迴頭要全家上上清觀再做場法事,外頭正在套車。”


    時辰趕得緊,卿妝也就吃飯的時候能和衛應言語兩聲,“打從錦川沒了起就蹊蹺,兩個園子裏當天上值的二十三個丫頭都說隻見了人打仗拌嘴,打哪兒來往哪去不明白;剩個要緊的還一乜眼就瘋了,要不尋個僻靜的莊子悄沒聲兒連主子帶丫頭一塊送去,好叫人看著?”


    衛應點頭,“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這個你甭費神,迴頭隻叫萇兒跟過去看著。”


    萇兒打門邊露個臉兒,“大人您叫我呐?”看衛應淩厲的目光唬得一縮脖兒,嘻嘻一笑,“不故意打攪您,西府延五爺來了要見老太太,身後頭還跟著個蒙著頭的姑娘,如花似玉的,是您相好不是?”


    卿妝被嗆得直咳嗽,衛應撫著她的背順氣,一溜眼神遞過去恨不得將萇兒撕巴了,“西府的事兒扯我頭上來,滾邊兒去!”


    “得嘞!”萇兒掖著手,溜溜達達下了台階,“我就一報信的,合得著那麽大火兒?您可快點完事兒啊,外頭擎等著您二位了。”


    拾掇衣裳的光景,卿妝還不懷好意地瞧他,衛應挑了挑眉抻袖口,“瞧也沒用處,你我相處正和那句夜夜言嬌盡,可哪裏有功夫外宅相好,聽萇兒混扯混賴,要冤死我不成?”


    “涎皮賴臉!”


    卿妝抬手朝他腰上擰了一記,紅著臉帶了丫頭出門去了。


    半道正遇著衛延領著姑娘將老太太一行攔住了,他領的人倒是叫西府的廉大爺和大奶奶挨了斥責,四太太也跟前站著,神色栗栗,瞧哪個都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喟然。


    她沒上跟前去,花圃前遠遠地站著聽壁角,衛延領來的那個丫頭叫尺羅,原是禮部下頭教坊司裏的琵琶女,有迴同僚請宴筵時伺候過衛廉。


    衛廉喜她柔善體人意就收作了妾室,但因身份低賤恐怕父母怪罪不敢領了家來,就在外頭置了間宅子金屋藏嬌,這會尺羅有了身子仍等不著衛廉體恤,一氣兒上衛府伸冤來了。


    門上的人不叫進她就跟門前跪著,惹來諸多非議,恰逢衛延進府請安來,問明了情由這才請了進門。


    老太太聽了勃然大怒,先頭數落四太太治家不嚴,兒子外頭有了不規不矩的人也不明白,叫人鬧上門來看笑話。


    再者是廉大奶奶陶憫瑤,爺們兒如今隻有一個通房一個妾,房裏人也不張羅著,如今流落在外的大著個肚子自個兒伸張正義來了,她這個不賢的罪名算是做透了。


    衛廉隻顧著磕頭賠罪,向老太太太太道不是,隻認和尺羅不過是露水情緣,一夜風流過了沒想著納進家門給父母妻子添堵;可如今有了身子再不敢搪塞,衛家的血脈流落在外終歸給人說嘴,千錯萬錯一應他一個擔下來,隻當看在孩子的份上收進府裏獨辟一院。


    那頭哭得喊得沸反盈天,萇兒遠遠地看了直咂吧嘴兒,“我說什麽來著,說你你不聽,老太太就好這口!肚裏揣個東西的她就是明珠,管他土丸子做的還是金雕玉砌,一樣兒!”


    卿妝賞她個栗子,看她齜牙咧嘴揉腦門笑著接茬聽熱鬧,那位尺羅姑娘也不是個善茬,聽了衛廉忘恩負義的話隻梨花帶雨地道:“奴什麽身份自個兒心裏明白,廉大爺肯側目恩賞已是奴三世修來的福報,奴感念這份恩德再不敢求別的,隻是腹中這孩子無論是個哥兒還是個姐兒,他都姓衛呐!他尊貴奴低賤,若是不叫他認祖歸宗對不起廉大爺對奴的抬舉,奴旁的不要,隻要這孩子往後能有個棲身之處好生長大,即便是生下他來就叫奴立時死了也心甘情願!”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不叫人進門還有人情味兒沒有,大殷的官爺外頭風流歸風流,當作韻事兒說笑說笑其實是樁美談;可韻事往傳宗接代上走就算大事兒了,私德有虧的朝堂上挺不直腰杆兒,尤其衛氏這樣顯赫的門庭,於是西府長房就這麽著迎進位姨奶奶來。


    老太太趕著做法事驅邪避諱,就叫陶憫瑤迴家給尺羅置辦院子配丫頭嬤兒,鬧劇散了場子各人意猶未盡的,當著麵不敢指指點點,背了人無不小聲嘀咕廉大奶奶這會折臉可折到家了。


    遇上這樣的事兒沒有心裏受用的,卿妝慢行了一步,攜了陶憫瑤的手並肩同走,陶憫瑤卻不以為意,“大爺和東府三老爺一道好玩兒,走狗鬥雞養蛐蛐兒,我嫁來那日就心想著早晚得外頭生兒子,如今可怎麽樣,真叫我猜著了。”


    這話叫人怎麽接呢,卿妝道:“我瞧廉大爺尚頂眷顧你,倘或心裏真沒有一點兒忌憚,人早領家來了,哪問你如何?這孩子往後無論怎麽樣還是算在你跟前,他姨娘再鬧騰也越不過你,不理她就是了。”


    陶憫瑤一笑,“我也這麽想呢,如今身邊沒孩子倒盼著她能好好的,生下來就上我跟前養,隻要姓的是衛,管他是誰生的。爺們兒好不好的就那麽個樣,大麵上過得去就成,倘或大爺真不眷顧我,早和他生分了!”


    卿妝攙了她上車,又安撫了她幾迴,陶憫瑤滿不在乎,“我領了人家去安頓好了迴頭跟上你們,你快些隨老太太去吧,甭為了我耽擱了。”


    她的馬車頭一道,尺羅的小轎後頭隨著,走遠了尚能聽著壓抑的哭,埋沒在沉重的滾輪聲裏壓抑又無力,漸漸地行遠了。


    衛應正負手站在門邊如意抱鼓石前瞧她,見卿妝迴身這才上前牽了她坐進青油轎子裏,低頭在她額角上吻了記這才撂下簾子叫走,外頭的馬蹄聲沿途都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心頭的忐忑與憤懣就那麽輕而易舉地散了。


    許是做法事真格兒有了用途,轉天下半晌,卿妝正要去瞧瞧受罰養傷的周氏並青安初齊兩個丫頭,和氏就火急火燎地進門迴事來了,“奶奶,這迴可真奇了,庵堂那兒有個琉璃匠歇腳抽旱煙袋子,往地上磕煙灰磕出個坑來,坑裏頭埋著姑娘的幾樣首飾。”


    卿妝一麵篦頭一麵笑,“這誰,銷贓呢?”


    和氏道:“也不值,都是次品沒幾個大子,可這首飾的主人是斂夏,要說她死後衣裳物件全叫她爹媽拉了家去了,誰還能在地裏埋上倆?再說了那片地方先頭叫翻了多少個個兒也沒瞧著,這會沒人問,她的物件倒自個兒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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