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的宮宴麵上看著歌舞升平,私底下各是吃了肚子煙火氣,據說準駙馬因內閣機務繁重半道離了席麵,九公主後頭跟著上衛府,不消片刻迴宮闔了門放聲大哭。


    事兒雖悄沒聲兒,可壓不住禁宮裏風口盛,一盞茶還沒吃盡興,連後海子上修花木的耳背老內侍都知道了。


    皇後母儀天下,捕風捉影的事兒不能明著擺臉子,甚是和善地點了出《無聲戲》叫唱《教子》,衛家的女眷聽了如坐針氈;天將暮時迴了府,老太太連誥命的蹙金霞帔都未摘,徑直進了衛應的書房。


    書房真事兒似的坐了幾位朝臣,儀淵見老太太的火氣約莫要燎著了房梁子才揚聲通稟,前院鮮少來女眷,那起子吏胥紛紛極有眼色地辭了出門,大約離府避禍去了。


    衛應不緊不慢地從書房裏踱步出來,躬身請安,“老太太這便是打宮裏迴了,有事兒傳了孫兒上庵堂,天黑路遠的,您來此處沒得叫孫兒憂心。”


    “就是在庵堂住久了,才容你這樣放肆!”老太太沉香拐一拎,眉眼一豎,“好好的宮宴為何半道家來,是不是又叫你後宅的眼兒媚勾去了,我看你打小學的詩書禮教全進了狗肚子!”


    見天鬧的家宅不寧,衛應凝了眉目,“開春起鄴京上下就一直不太平,半道有同僚來請,今兒不過是場宴席罷了,哪裏比得上蒼生要緊,即便是陛下也會體諒。”


    老太太曉得他的性子,越是漫不經心,這裏頭越是有事兒,“甭跟我打咧咧,蒼生的事能要緊到家裏?公主一路隨你而來,委屈的什麽似的迴宮去了,你怎麽著她了,還是你院裏那個攪渾湯子的冒犯了?”


    馮令瑜跟他院裏哭叫卿妝聽著了,那時她正懶在他懷裏睡意朦朧,他當她迷糊間說的句囈語,哪曉得起了身招了丫頭來問,馮令瑜當真在府裏盤桓了近半個時辰才姍姍離去。


    他離宮匆忙,一個戈什也沒帶才出了這樣的岔子,既然事問到跟前了隻能推脫個幹淨,“今日陛下同皇後殿下同擺了宴,家裏人俱入宮去了,公主為何會到府中,老太太打哪裏聽來的閑言,孫兒壓根兒沒聞著動靜。”


    一問三不知,神仙也難為,老太太被他氣了個倒噎,連說好好,“能耐了,敢蒙到祖宗頭上來!那個殺千刀還跪著沒有,將她給我拖了來,問清楚今兒可是怎樣活不痛快了。”


    門上伺候的是和氏,心眼子跟蜂窩子似的,麻溜讓貼身的小丫頭裝樣兒,繞著二門儀門轉悠個大圈才上跟前來迴事,“迴老太太的話,小衛姨奶奶今兒跪雨裏頭叫澆個透濕,公主上府見了心疼的差不離都沒魂兒了,叫恕了人好生攙迴去將養。”


    合著到頭來惹得金枝玉葉一場動怒的還是自個兒,老太太霎時明了不過是他在裏頭鬧鬼兒,有氣撒不出來,還叫那個膈應人的玩意兒占了上風,越發不得意。


    三太太上迴沒討著好吃了教訓,這迴隻冷眼看著熱鬧,四太太見老太太跌了麵身邊落著個站幹岸的,隻得自個兒找補迴來,“應哥兒,倒不是咱們做嬸娘的不待見你房裏人,成天事兒事兒的緊著鬧,家宅不寧叫下人瞧笑話,如今叫老太太氣成這樣又是何苦?還不趁早打發了,咱們自家人還鬆鬆快快過日子。”


    衛應負著手皺著眉,越瞧越為難,“嬸子這話可不當說的,人是公主殿下叫迴家裏,趁著公主殿下不備又給人打發了,迴頭殿下上府裏要人我沒得給還能上西府要去?到時候兩眼一抹黑,大約殿下就不似今兒氣哭了這麽個事兒了。”


    不軟不硬的一記釘子紮下來,把自個兒摘得一幹二淨,都是她們窄了心眼子跟個十幾歲的小姨娘不對付,老太太連著太太壓根兒拿他沒轍,一氣兒全被他氣走了。


    書房跟前終於消停,抬了頭鋪天蓋地的黑,叫老的小的念的一通緊箍咒頭疼的不成,不過是他心裏愛了個女人而已,至於成天挖溝刨坎的存心擠兌人家麽?


    再沉鬱,等見到燈下如畫的眉眼,心思又過了遍萬物生發的驚蟄,得了生息全活泛起來了。


    卿妝提筆蘸墨正替他寫票擬,這會不像在別莊似的,瞻前顧後猶疑不定,還能分了心思來打趣他,“老太太可得恨死我了,捧在手心裏養成拔份的寶貝疙瘩,叫我挑唆的話都不聽了,我這個狐媚子是不能要了,迴頭非想方設法攆走才解氣。”


    不過是句玩笑話,也不曉得哪個字忤著他的逆鱗了,過來將她扽進懷裏箍緊了眉眼還是淩厲的,票擬叫薅的雜成一團,估摸著明兒內閣謄抄批紅的時候不定得唬的魂飛魄散了。


    她抬手撫撫他的臉,將頭埋在他心口,“阿應,我不走。”


    打起了身就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今兒要走也是走不成,每日過的都是偷來的似的,食髓知味,討一日的巧就越發撂不開手了。下半晌的癲狂歸癲狂,可但凡站著就得腳踏實地地琢磨方子,事兒不解決永遠得叫絆著。


    他將她攬得更緊些,“我同你說的,並不是一時興起。”


    卿妝笑,“論理兒該畏懼的是我,若是巴結不好你,趕明兒老太太將我扠出府去你也不幫襯著,既這麽說了,我姑且安心一迴。不過你這樣挑剔,這個不娶那個不要,迴頭七老八十風華不再,也隻有我願意撿了你家來。”


    衛應斥她,“那是你撿了漏,該是天下第一得意的人。”


    風挪雲轉遮住了滿天星子,那些委屈苦悶也似乎在玩笑裏煙消霧散。


    轉過天來打平安醮的光景,上清觀隨行的黃冠道士也陪著笑和卿妝說了同樣的話,昨兒宮裏賞了宴後,衛家的兩位殿下派了女史家來傳口諭,來日休沐當給衛應和馮令瑜的婚配打場醮祈個福祉以報天恩。


    上清觀在鄴京城周香火最盛,如今頭彩卻叫卿妝討去難免招惹人眼,老太太尋日裏不待見她,外人麵前不好發作,隻笑道:“家裏小輩的渾人,承不起福祉,叫真人笑話了。”


    她這麽著推脫了,卿妝隻得小聲拜謝了不再言語,三太太笑盈盈地瞧了她一眼,“真人這話說的也無不妥,卿丫頭往後是要跟著應哥兒進駙馬府的,挨著金玉住了,可不真是天下第一得意的?”


    上清觀來往的高門絡繹不絕,門裏門外的隱情兒也目不暇接,香火受的多了就招惹了紅塵間的煙火氣。那道士本瞧著卿妝和衛應親近,就說兩句討吉利的話,如今聽三太太這話說的真真假假,不敢招惹是非,隻消停了領了一眾人層層山門的拜。


    今兒上道觀裏的香眾摩肩接踵,三老爺和四老爺先頭怕衝犯了,叫小子自二重山門上就將人攔了,這會人越聚越多,一時間大的嚷小的哭鬧得不可開交。


    老太太行沒多遠聽著聲忙問怎麽個緣故,那黃冠陪著笑道:“去年冬歲天爺不賜福,又是雪又是凍,災禍流民多如滿天星鬥,養濟院裏盛不下便送到了小觀裏些許。如今他們日日來求天尊開恩,來年或能果腹或能團欒或能康健,今兒貴府示下少不得攔擋些,莫叫他們犯到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姨奶奶的跟前。”


    “斷沒有這樣的事兒。”老太太聽了忙叫人給三老爺四老爺傳話,叫放人進來,“他們本就不易,如今隻惦記著這些好有個慰藉,天尊造化萬民,哪裏隻給我們一家納福來的道理?”


    那黃冠聽了忙恭維老太太慈善,饒是如此仍舊叫小仙客照看著莫要叫流民橫衝直撞的,老太太瞧著不落忍,又叫了些錢糧分派下去,也不避諱著同流民裏幾個不大點孩子說笑了陣兒。


    老太太布施自得其樂,一眾人便避到觀樓裏吃茶等候,卿妝捏著柄團扇遮臉養神,冷不防扇柄子上纏來根串著牛骨珠兒的紅繩。


    她倒是見過山門前的小仙客兜售過這物件,叫三生繩,見了爺們兒上跟前就說元生三,三生萬物;見了大姑娘小媳婦就說緣定三生,也不曉得真假,隻說的天花亂墜。


    如今經過衛應那雙指點江山的手倒是貴不可言起來,她挪了團扇,露出彎月似的一雙眼睛,小小的聲兒問:“大人,眾人睽睽這是在調戲我麽?”


    衛應四平八穩地吃茶,“方才見了,買來給你。”


    一根繩兒,孱孱弱弱巴掌那樣長,一使力兒就折了,


    這輩子都料理不明白何談三生,倘若日後分開了隻會徒增留戀,哪裏討人喜歡了,她還給他,“說笑的玩意兒,不信這個。”


    她拒絕,無異於在他心頭紮把刀子。


    還是決定撂開了麽,連日來的彷徨和苦澀終於決了口,排山倒海似的朝他湧過來,他早已病入膏肓,不過殘喘口氣續在她心上。


    衛應僵硬地收迴了手,淡然地挽個笑,“先擱我這兒。”


    可巧四太太攙著老太太樓上來,他起身時帶出那串紅繩兒叫老太太看了,直笑道:“方才就見那三生繩了,果真還是他有心,叫人裝匣子裏給公主殿下送去,就說應哥兒心裏記掛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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