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瑜被指給了衛應,依著禮法,婚前就不能再打照麵了,饒是公主也不能肆意妄為,將卿妝接迴衛府後她來的次數就屈指可數。卿妝不過是用來陪著她玩鬧的,正主兒不來,她自然就隻能守著自個兒的院子過活。


    心裏擱著的事兒沉甸甸的,每天的時辰都像過不到頭,平淡的叫人咂不出味兒,閑來無事就依靠拾掇房子打發時間,連筒瓦頭端用來護簷的瓦當如何燒製都被她問了個明白。


    後來就自個兒在後院裏頭摔打起了泥胚,做不成抹金黃銅那樣細致的瓦當,燒出個大概齊的樣兒也挺得意,衛應下了值迴來瞧她,倆人一塊兒蹲在院落後頭的竹林裏在泥胚上刻字雕花。


    周氏覺得這樣挺好,盡管無法迴到以往似的粘纏,但終歸有說有笑感情就能和緩些,當然能若能添個孩子那就是錦上添花了,她開始想方設法挽留衛應歇在卿妝的屋裏。


    分離在即,卿妝壓根兒沒這個心思,衛應是不敢有,她不是給人當小老婆的個兒,也不能委屈她。都順著周氏的意思,無非是先頭心裏梗住了結邁進死胡同,如今剛好搭了個敞亮的路,趁勢落篷。


    入夜倆人一頭躺著說笑會各自睡去,天放亮衛應上早朝,卿妝接茬擺開她的泥瓦活計,偶爾互相幫襯著取長補短。估摸衛府上下也就她這院兒如此悠閑,餘下的人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過,都長出三頭六臂好盡早料理明白婚嫁的事宜。


    兜兜轉轉,四月初二衛應要上午門給皇家行一九禮,同於尋常結親時爺們兒上姑娘家行大小茶禮納聘一樣,迴頭就擎等著公主出降。他忙活他的,卿妝也不過問,前兒問青安要了幾件尺頭拓下了花樣,今天準備往瓦當上描來著。


    等學好了這門手藝,即便往後唱戲唱的不順遂也勉強能度日,她覺得甚好,可周氏卻怒她不爭。院子裏的丫頭婆子不待見她這麽不思進取,倒是馮令瑜對她日常的閑散很是豔羨,這日又偷溜出宮來尋她一塊玩。


    這七八日相處,卿妝覺得馮令瑜並沒有壞心思,不像衛應前頭那些花花草草成天琢磨著方兒好獨占鼇頭,相處時總是和和氣氣的,甭論她的目的單說這性兒就難能可貴。


    可她還是對她喜歡不起來,一則是那道壓迫的叫人喘不過氣的聖旨,另一則馮令瑜總會踅摸千奇百怪討好衛應的方兒,她得了意最後吃苦頭的還是卿妝,比方她今兒要和卿妝學昆腔。


    卿妝大為不解,委婉地迴絕,“殿下身份尊貴,如何能習學市井間的雜玩?”


    提起這個馮令瑜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拿你當親妹子不外乎,昨兒宮裏碰上了康嬪,閑聊了幾句就攀扯到原先她同你學過幾句腔調,我哥子尤為喜歡她也是因著這個情兒,那麽衛大人尋日又喜歡聽什麽曲兒?”


    原先應天的時候,東貞好奇她尋日唱戲的樣兒,好說歹說蹭了幾句唱詞去,如今因著這些不打緊的功夫得了陛下的青睞,倒給了馮令瑜一個討巧的門路。


    可惜這個巧宗討的不是個地方,衛大人不愛聽戲就愛看豔詞,但這事兒能言語麽,隻怕馮令瑜會覺得她出言戲弄而惱羞成怒吧?


    卿妝抬起頭眯著眼睛瞧竹葉間斑駁遊離的光,躑躅道:“衛大人政務繁忙,尋日聽的曲兒不多,奴也摸不透他愛聽什麽曲兒。奴倒是聽說禁宮中有個衙門叫升平署,天底下的名角兒可都在其中,專門在陛下殿下和各位官爺跟前伺候著唱戲,殿下何必舍近求遠來問奴這個半瓶醋二把刀?”


    馮令瑜推了她一把,嗤笑道:“你是二把刀,天底下可就沒人敢提是唱官腔的了,升平署那起子人不過混著官俸撐體麵,來來迴迴就那幾出戲,連我哥子那樣愛戲的都不願聽了。這不求到你跟前了麽,妹子,好歹瞧我的臉麵,教了我吧。”


    卿妝福了禮連道不敢,“奴會的莫不是市井間的俚俗,難等大雅之堂,殿下勿怪,殿下要聽什麽?”


    馮令瑜琢磨了半晌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扯著她的袖子,“好妹子,翻來覆去就那些聽的,怪膩的,你同我講講還有哪些個?”


    她挑了十來個錦繡繁華的曲名,馮令瑜聽了果然歡喜,“你可真是得意人兒,我聽著《織錦記》好,你教我這出如何?”


    卿妝有私心,心底極不願唱這些個勞燕分飛的,“這出是講七仙女和董永的,結局不甚美滿,殿下喜日子在即聽這個沒得衝犯了,倒不如唱那出《題紅》,唐時的紅葉題詩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如何?”


    馮令瑜果然喜歡,紅著臉應了。


    這是個有顆聰慧心肝的人又一門心思要到心上人麵前施展,學唱詞學得甚好,卿妝也不藏私,臨了取了婆嘴笛來給她和那句姻緣可自知,總是前生注。


    馮令瑜誌得意滿,要歡歡喜喜地迴宮去,卿妝囑咐她迴頭潤一潤喉嚨免得明兒晨起撐不住;大約是歡喜的勁兒過了,改日便傳信公主倒了嗓子今兒不能再來,府裏迴事兒的丫頭大唿小叫頗有怨懟的意思,一乜眼闔府的都曉得了。


    昨兒衛應行過一九禮,今兒皇後在坤寧宮中設宴以慰準駙馬族中女眷,老太太領著太太妯娌們正預備著登車,聽著這事兒可了不得了。時間緊迫也容不得過多的精力處罰卿妝,隻叫她在儀門上跪著,等人赴宴家來再行處置。


    卿妝可沒那麽老實,左右府裏人走了大半誰來管她,哪能那麽規規矩矩地跪著給自個兒尋不痛快?仗著裙子大鋪開跟扇麵似的,席地一坐,從衛應書房裏撈了本書,就那麽瞧上了,周氏抹著眼淚直樂


    初齊叫她差使到二門上候著信,等老太太快要家來了再裝模作樣跪那麽會,結果老太太沒等著倒是等著場傾盆大雨,周氏上二門給初齊那個二愣子送傘,冷不丁雨幕子裏蹚個行色匆匆的人影直奔著儀門就來了。


    卿妝抱著肩在垂花門下站著,正琢磨著是哪個缺心眼的,結果一眼瞧著奪人二目的烏金翼善冠,脫口而出,“阿應?”


    衛應肅著臉渾身透濕,站到她身邊曳撒跟著下大雨,她抽了手巾來給他擦臉,“今兒皇帝不是在保和殿宴請你們衛氏的爺們兒麽,怎麽突然迴來了,也不撐把傘,可做什麽來的?”


    “卿妝……”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裏,摸到她軟軟的發鬢才覺得心抖得多厲害,“我在宮裏見到老太太了。”


    瞧著老太太就能知道她正跟府裏吃苦受累呢,著急忙慌地趕迴來,是怕她直不楞登地跪雨裏澆水麽?她笑笑,“多新鮮呢,你上坤寧宮給皇後殿下請安,可不得見著老太太?你先撒開我,我衣裳也叫你浸透了。”


    這檔口誰不知道誰的心思,隻生怕壞了這麵上的寧靜,敞著亮打啞謎罷了,他怕她受盡了委屈就這麽不辭而別,到時候落他孤苦伶仃的一個在世上流離。離了宴出了宮,一路打馬而來,他在儀門上見到她,陡然有了劫後餘生的狂喜。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把人箍在懷裏去吻她,在她唇上留戀輾轉,把掖在心底的話喂給她聽,“且耐心等等,我不會娶馮令瑜,也不會娶任何人。”


    不娶馮令瑜等同於抗旨,衛家悉數下了大獄然後滿門抄斬麽,她曉得他手段向來淩厲,但這迴不同以往,撕破臉和馮氏打擂台名不正言不順下場幾乎可知。


    可跟前兒這爺們兒今日也不曉得受了什麽樣慘烈的刺激,氣性上來駟馬難追,壓根兒不願聽她的意思,半樓半抱著迴了自個兒的屋。院裏伺候的丫頭被唬了一跳,剛要上前請安,全叫他厲聲嗬斥了出去。


    衛應吻她吻的頗為強勢,進了屋闔住門就將她半抱起來死死地抵在了門扇上,仰著頭恨不得能把她的心咬出來;她開始發疼,從嘴角到心口,長在血肉裏糾纏的藤蔓要被連根扯斷,痛不欲生。


    她落了淚被他察覺,攻勢越發猛烈壓根兒不容她出逃,他發了狠地親她,蠱惑她的神智讓她的世界迷離,從此出入隻有他衛應一個人。卸下冷漠的偽裝,不過是個熾熱到骨子裏的男人,輾轉到床榻上,攏住帳幔的金鉤叫他碰撞的瑟瑟縮縮。


    熏籠嫋娜的青煙隻撒開了半扇,擠到月白的曳撒邊再不敢向前,裏頭露出一條海棠紅的織金裙,勾纏交疊,燭火裏極盡曖昧。


    外頭的雨勢似乎蔓延進裏間,瘋狂恣意地堆積能掀起滔天巨浪,她渾渾蒙蒙地要攀住能活她一命的浮木,勾住他的肩卻叫他摁住了手腕掀過頭頂;她不稱意,嗚嗚咽咽地抱怨,他越發狠厲,引來了潑天的歡愉勢必要叫她神魂俱蕩。


    鸞鳳和鳴從來隻是他和她,再沒有別人。


    廊廡下站著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時辰久了眉眼都叫雨水打濕了,女史送來了巾子恭恭敬敬地遞過去,“公主殿下,擦擦吧,仔細著了涼。”


    她接在手裏,順著眉梢眼角卻擦也擦不完,不過是倒了嗓子,怎麽疼得連心都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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