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一頭恨張大媒嘴沒把門的胡亂嘞嘞,一頭又恨老天爺不開眼,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幾經波折也就罷了,可這迴卻是連後路都給斷了。話在嘴邊打轉卻出不了聲兒,傷痛都在心裏,她擰不過彎來,誰勸都不頂用。


    卿妝隻拄著頭幹坐著,腦子裏跑馬似的過場景,應天的鄴京的一幕一幕巴巴地想,然而想的究竟是什麽鬧不明白,越焦躁越遲鈍。


    她抬起頭惘惘地看著天,方才還悠閑自得的雲片一霎叫風吹散了,分崩離析越飄越遠;看久了眼眶子發酸,嗓眼裏叫物件堵著上不來下不去的,她撫了撫心口,大約是叫死結梗住了,五髒六腑翻江倒海揉成團。


    再這樣下去不成事,得踅摸點什麽事兒發散發散,她驀地起了身倒叫周氏唬了一跳,忙不迭來攙扶,“奶奶,您這要是做什麽?”


    腦子不大清醒,想了半晌才惦記起方才跟這坐著為了哪般,她緩緩地吐口氣,“劉嬤兒和張大媒的事兒還沒料理完,將賬房叫到前院來,四年的賬冊子都帶著,一筆筆算明白;藏了多少銀子,能搜出來多少好給各家分了去,門上的人還沒散吧,差使人去說了沒有?”


    平時多伶俐的人,這會功夫說句話都顛三倒四,心裏可得苦成什麽樣,青安和初齊背過身抹眼淚。周氏狠狠地瞪了眼,打發她們出去照著吩咐做,又來扶卿妝,“奶奶略歇歇,事兒得一樁樁辦,時日還長,不急的。”


    可有多長呢,誰也說不明白,衛應要尚公主,金枝玉葉能願意看到自個兒還沒進門,爺們兒家裏大的小的鶯歌燕舞?大婚前姨娘妾室都得打發幹淨,她約莫是首當其衝,這下可好,也用不著瞻前顧後,不多日她就要離開衛家了。


    卿妝搖搖頭,“這事咱們能延捱,莊戶可等不得,拖得越久他們氣性越大,已經兩天了,再鬧下去不定出什麽事兒。何況過些日該有人來接手這個莊子,年例租子本就雜亂,一時鬧岔了也是有的,不能在我手裏倒了灶,總歸得善始善終。”


    她按住了桌麵強撐著哆嗦的身子,事事都來剌她的心,衛應娶太太,大夥兒普天同慶,可這檔口她能哭鬧著趴下叫人笑話麽?


    十幾歲的小姑娘罷了,挺直了身板不肯低頭,周氏扶著她越發覺得心酸,“隻是賜了道旨意,離著大婚尚有倆月,大人何等樣的人物您也曉得,與奶奶山盟海誓自然不會拋下您不聞不問。奶奶且耐心些,等大人來了,你二位好好踅摸個對策。”


    哪有什麽對策,衛應再怎麽隻手遮天,可聖旨終歸無可悖逆,能公然抗旨不娶公主麽,到時候駁了皇家的顏麵抄家滅門少不了。朝內上下正尋不著借口將他從高台上扯下來,百年的望族衛氏就因為她這麽個女人付之一炬,甭說世人如何詬病指摘,她壓根兒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飛蛾撲火。


    她笑笑說好,隻不過是安撫周氏的善意罷了,誰心裏不跟明鏡似的,旨意叫掰不斷砸不爛的鐵索扣死了,無計可施徒增絕望。


    周氏攙了她出門,前院四個賬房聚齊了,約莫都知道衛應尚主的事,翻著冊子還膽戰心驚地拿眼來看她,生怕她氣了惱了拿他們發作。一整日下來除了翻賬問數額,卿妝再也沒開口,掌燈前分了兩年的年例給莊戶,那些人歡天喜地地走了,空蕩蕩的院落悄然無聲。


    事兒暫緩了緩,她閑下來就站在海棠樹下萬福檻前,瞧了遊廊透窗外的玉蘭樹許久,玉堂富貴,她不是貴人自然不會有誰來成全這番寓意。


    青安挑著燈籠來尋她吃晚飯,她一時沒緩過神來,笑問:“今天大人的口信是和昨兒的一處送來的?”


    哪裏有口信,昨天沒有,今天更不會有,青安不曉得如何接話,惶然地看著她。


    卿妝覺察了,按了按額角,有些嘲弄,“我忙糊塗了,迴吧。”


    她邁步卻不曉得叫什麽絆住了,兩腿打晃搖搖地就往後仰,青安唬得臉色都白了,撂了燈籠來撐住她,“奶奶,奶奶您可別嚇奴……來人呐,快些來人。”


    前後院的丫頭都嚇慌了手腳,還有懵了頭要去尋郎中的,叫院子外蹦進來的一個小姑娘給掫了迴去,“甭裹亂,哪來的迴哪去,慌裏慌張的德性!阿姊,我迴來了。”


    一股風裹到跟前跟前把人攙住了,歪了脖子來瞧她,伸袖子把她臉罩住,迴頭嚷嚷道:“我阿姊累了,小姑娘似的鬧氣性了,有飴子趕緊孝敬來讓阿姊甜甜嘴兒,沒有的麻溜買去。”


    叫萇兒這麽一鬧人都鬆了口氣,順著她鋪的台階辭了去了,聞聲趕來的初齊和青安左右扶了人往正屋迴,瞧後頭溜溜達達跟著的尾巴就斜眼問:“您老人家多早晚迴來的?”


    萇兒脖兒一揚,“將將兒啊,狀告完了就迴來陪阿姊,我不在都欺負到她頭上來了,反正我不是什麽好人,迴頭殺了那什麽九公主給我阿姊出氣。”


    往人心眼裏捅刀子,青安狠狠地剜她一眼,萇兒不服氣,“出了事兒我擔著,讓阿姊這樣傷心,迴頭好事淨是她的,公主就能欺負人了,天下還有理了沒有?”


    卿妝勉強笑著瞧她一眼,“可把你能的,釘子大點兒的要去挖山,跟我來吃飯。”


    她這麽著斷了話頭,用飯的光景比平時還要靜默,萇兒耐不住,扒拉著飯小聲地嘟囔,“有什麽呀,阿姊你不屈,咱迴頭出府找個好人家過得別如今還要好,可氣死姓衛的一家老小。身子給了他也沒什麽,他身子也給了你呢,大人是個漂亮人兒,阿姊你不虧的!”


    成天瞎白活,周氏聽了嘔心,飯沒讓吃完就給人揪出去丟門外頭了。


    帳幔撂下來隔開了外頭的夜色,卿妝歪在榻上瞧牙雕板上擱著的一對兒紅釉垂膽瓶,裏頭裝著往日衛應每日一傳的口信。


    初初千挑萬選瞧上這瓶兒的意趣,平平安安肝膽相照,一氣兒叫人製了六個,如今第二瓶裏將放進去兩張,往後再也用不著了。掖著手就那麽瞧,夜漫無邊際可還是叫她熬到了天亮,她起了身拿手抹臉,一手水漬。


    耐心等著的衛大人並沒有露麵,倒是那位九公主馮令瑜的車駕到了門上,棠姑頭個進來傳信,這莊子來往的都是平頭百姓再沒有皇家的鳳凰,一時間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卿妝領著人伏地行禮,安隻請了一半便叫人扶了起來,聲口暖融和緩,禮讓謙遜,“卿妝妹妹快些起來,我登門是客,不敢勞煩這樣大的禮數。”


    她福著身,隻瞧著馮令瑜暗綠地兒織金紗蟒裙邊,口中說不敢,“殿下抬舉,奴人微言輕,不敢在殿下跟前造次。”


    馮令瑜卻溫和說不礙,攜了她的腕子同往正屋裏去,“我昨兒腆臉上衛家去拜望衛老夫人,怕我哥子笑話左右就個把時辰,可這個把時辰卻不得了了,上下竟沒一個說妹妹不好,我稀奇如今便不請自來。一瞧果真如此,竟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妹妹可別笑話我。”


    卿妝喏喏地應和,進了屋請她上座又要來行禮,馮令瑜笑著挽了她對麵在羅漢榻上坐了;丫頭們斟了茶來,卿妝親自捧給她,這才些微瞧見這位公主殿下的容貌。


    宮中的金鳳沒有不好的,平頭正臉極是講究,笑意也恰到好處,不似清高寡合的貴女給人難以親近的疏離感。許是嫁了人也會是個很好的太太,卿妝眉眼彎彎的,恭敬地遞茶過頂。


    “今兒我是悄沒聲兒來的,誰也沒告訴,就來瞧瞧你,妹妹跟我還客氣什麽?”馮令瑜見了忙起身接了茶,拉她同坐著笑道:“我姓馮,我哥子叫我阿瑜,昨兒問了衛大人我竟和你同歲,隻比你虛長了兩個月,腆臉叫你聲妹子。你別怕,咱們一迴生二迴熟,往後咱們一處作伴一處玩,漸漸的就能親近起來。”


    近日他半點信都沒有,原是和這位殿下在一處說笑麽?卿妝心刺的發木,迴頭又覺得自個兒可笑,人或是玩笑或是絮情可她看了聽了隻覺她在炫耀,心裏沒一處舒坦,怨婦似的專挑人話裏的刺頭。


    卿妝笑著欠欠身,“殿下這樣說可就折煞奴了,殿下是那貌美心慈的鳳凰,賜福世間世人趕著參拜還不及,奴若是怕您可見奴也是個沒福的,倒是枉費了殿下的善意。奴賤名卿妝,本不敢在殿下麵前放肆,又恐著失了禮數,出言不遜叫殿下笑話了。”


    馮令瑜聽了止不住喜色,握了她的手和顏悅色地笑起來,“你別這樣多禮,我哥子還訓我頑劣,這會好容易離了他的絮叨,和你咱們姊妹好好的怎麽都成。”


    說罷了又招手叫隨行的女史來見禮,卿妝要起身卻被她攔了,“受得,往後她們待我和待你是一樣,這會認了門日後必不會衝犯著。”


    丫頭婆子們又來分著拜了,馮令瑜才又道:“今兒咱們姊妹見麵,沒得是喜慶的好日子,我琢磨妹子久在別莊,沒人伴著說話怪悶的,不如趁喜日子就迴了衛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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