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打從衛府裏出來約莫一個月,卿妝壓根兒就沒想過迴去,單就在別莊上日子過得舒坦,用不著人前背後兩張臉子這兩點來上說,衛府的日子根本沒法比。


    老太太明麵上待她不好,三太太四太太背地裏使絆子,這位姨娘那個姑娘鼻子眼睛一筆筆她心裏頭都有數,該還的恩該討的債她都兩清了,清不了的那些不過是看在衛應的麵上一口氣咽下去。


    就跟她難以在衛府立足,覺得堵心一樣,誰還沒個原則底限?老太太和太太覺得她的身份辱沒衛氏門風,她們高高在上,那就她得來讓步,畢竟她把人家長房長孫給誆走了。


    情字難寫,誰在上頭不吃苦受累,她有這個覺悟。


    然則她好性子也不代表處處忍讓,如今都避到別莊上來了,再束手迴去任人撻伐的和以往的日子有什麽分別,馮令瑜做的什麽打算她心裏還是有數的。


    公主出降到夫家雖說該恪敬孝道,但畢竟君臣有別,衛家老太太挑誰的理也不能挑她的,她要想在衛府立足除了賢德二字,另一則就是要攏住衛應的心。


    籠絡人心麽,無非是滿足願望投其所好,人朝思暮想盼不來的物件順順當當給擺到眼前了,心裏歡不歡喜?世間感情的源頭多是從歡喜而來,榫頭逢著和襯的卯眼,一拍即合。


    雖說自個兒這個想法小人了些,但是未必不是實情,拿自己做筏子叫她爺們兒跟別的女人要好,恕她沒那個寬綽的心胸,畢竟她嫉妒馮令瑜能光明正大地嫁給衛應。


    卿妝歎口氣,澀然笑道:“殿下何等樣的慈悲奴今兒也有幸得見,您不顧著奴身份卑微拿奴當姊妹相待,但這點而言,殿下方才吩咐的話就莫敢不從。”


    她捏帕子拭了拭淚,又道:“奴上這兒來全是因不顧尊卑開罪了東府二奶奶,惹得老太太一場動怒,獲罪之身哪裏還敢玷汙衛氏的門風,一則奴心裏愧疚,二則怕上天怪罪。本依著理兒當唯殿下的令是從,隻是這裏千頭萬緒,奴心裏苦楚實在不敢在殿下麵前造次。”


    馮令瑜歎了口氣,陪著她一處掉淚,“這事兒我也聽過幾耳朵,死者為上,你心思善見不得旁人委屈,一時攏不住火氣也是有的,衛老夫人動怒也正經是家裏的規矩。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氣過了惱過了仍舊打斷骨頭連著筋,老夫人年事已高,還得是咱們小輩到跟前賠不是才是理。”


    穗兒的事情上她從來沒有認為自個兒不是,沒有叫梁氏以命抵命已是極大的讓步;何況老太太是叫人把她扔到別莊上順手找個人嫁了,若真惦記著是一家人,當初也不必刻意叫尋個鰥夫。


    人低瞧她七分,何必再把餘下的三分臉麵推出去上趕著叫人拍巴掌,哭著喊著求太平,麵上風平浪靜了底下永遠都是雲波詭譎,冠冕堂皇的話麽她何曾說的比別人次過?


    卿妝柔然一笑,“殿下說的極是,這事上頭不妥當終歸是奴,前頭犯了東府二奶奶,捎帶手一並連老太太也惹怒了,罪大惡極。老太太心腸慈悲才饒過奴的性命,奴自當感恩戴德,料著等老太太氣消了再尋個宜當的日子到府門前負荊請罪,如今是殿下的喜日子再不敢造次的,奴再急切也得等著您和衛大人鸞鳳和鳴之後。”


    嘔幹了心血才說出這樣剜心的話,她不甘心就這麽撩開手,可再難再辛能陪著衛應的時間也不到倆月,不能虛耗在其他雜七亂八的事情上。打定了主意單等他大婚那日她就離開,自此山高水長,再也不見。


    她心氣怏怏的,那頭大約是提起了心上人,馮令瑜的臉紅了半邊,抬手輕拍了她一記,“精怪的,恁的話也往外說,怪難為情的,我知你有這個心,可我拿你當親妹子看待就不能屈了你。我想著衛府和和滿滿的才好,進門前進門後都是一個樣兒,你早迴晚迴都是迴,不如趁這檔口家去了吧?”


    卿妝還想再說,一旁相陪的棠姑上前行了禮笑道:“小衛姨奶奶就聽殿下良言,殿下為了能讓姨奶奶早日迴府,今兒大清早就駕臨,同老太太好歹說了陣子。原先老太太就有意讓您家去的,隻是抹不開這個臉,加上前陣兒忙七忙八尋不著趁手登門的人就耽擱了,如今殿下做了說客老太太心裏歡喜,單讓奴請了您家裏去呢。”


    馮令瑜也在旁唱和,“你甭怪我多事,我隻望著你好好的,咱們姊妹們和睦,女人圖個什麽,但就是依附著爺們兒活的。他歡喜了,我歡喜你也歡喜,日子和和順順的不比什麽都強,妹子是副玲瓏心,我說的是這個理不是?”


    是不是個道理的另講,單就是公主屈尊帶了老太太的意思叫她迴府,她跟這左躲右閃地拿喬,倘或鬧得惱了失了臉麵,就地把她收拾了也無不可。


    卿妝離座福禮,“殿下便是在世的鳳凰,恍然駕臨便給了奴好大的臉子,再難再愧得了殿下的話跟見了定海的神針似的,奴鬥膽依了公主的駕,這就上家給老太太賠不是去。”


    隨著來的丫頭婆子無不喜上眉梢,馮令瑜尤甚,起身握了她的手,“這才是了,一家人沒有隔夜仇,上老太太跟前見個禮就過去了,多大點事兒。”迴身招唿自個兒的女史幫襯著收拾行裝,“跟了姨奶奶身邊的姊妹們同去,手腳都麻利些。”


    因著女史在外頭套車,耽擱久了不成體統,卿妝隻換了淡衣素裙出了門,馮令瑜拉了她要同車而坐,把腕子上的玉鐲褪下來給她戴上道:“我哥子總說我忘性大,今兒尤為匆忙的沒來及給你備禮,等下迴尋你玩,一道給補上。”


    她推拖不得連忙拜謝,說說笑笑路上行的也慢,等後頭的裝行李的車駕趕上約莫到了鄴京城門,前後數十趟車浩浩蕩蕩直奔衛府而來,早有先行的婆子告知到門上叫預備著迎殿下。


    因著公主駕臨需得大開正門,衛家老太太領了媳婦婆子丫頭兩廂跪了相迎,卿妝則等著一應人進府後讓乘青油小轎從角門抬了進去,到了二門換小子儀門換婆子,前後叫四個丫頭抬了上庵堂。


    山門前落轎,卿妝離府時不過三月初,如今已近月末,各處蔥蘢玉翠陽春開泰的景象,周氏趕上來攙她,低聲詢道:“奶奶?”


    她笑笑,問的卻是旁的,“我床頭的匣子可收了來?”


    裏頭是抄剩下的票擬,如今能惦記的也就是這些了。


    周氏道收了,“我親自收的,沒叫人沾手,擎等著您在府裏頭安置下來了才好露光。”她又勸她,“奶奶迴府裏來也好,名正言順的,比在外頭叫人閑言碎語強。我瞧今兒大人能迴來,你們且商量著可有方兒拖延過去。”


    有什麽方兒呢,抗旨不遵麽,還是跟萇兒似的,動輒要打要殺?這事就像她往庵堂裏走的山路,邁一步近一步,到了眼跟前了沒有縮迴去的道理。


    廂房裏歡聲笑語能敘天倫,門外的婆子先給她見了禮,才將簾攏架起來半邊往裏頭迴事兒,“迴殿下,老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小衛姨奶奶來了。”


    裏頭霎時沒聲兒了,卿妝邁步進去,一水兒的眼光都往她身上掃,個個淩厲的都能將她紮成篩子。她肅正了衣裳,隔著落地罩跪地,頭壓手背上一一給人請安。


    還是沒人應聲,她心平氣和地等著,半晌後是馮令瑜先笑出來,“還是老太太知道怎麽嚇唬妹子,這麽肅著臉成了南海老壽星,倒把咱們都給蒙了,沒個敢吭聲兒的。”


    後頭一眾人也跟著笑,三太太起了身來攙卿妝,“哎喲,我的兒,快點起來,咱們都在同你鬧呢。這些日子不見可怎麽個事兒,瘦成這副樣貌,原先就叫人可憐見的,這會更叫人疼了。”


    卿妝叫她拉著上裏間,等到了老太太跟前複又提裙子跪了,續了淚顫著聲兒,“奴該死,先頭恐再惹著老太太和太太的怒,成天縮在院裏祈求上天保佑,可護著老太太和太太的身子。原老太太慈悲早就恕了奴,奴是個眼皮子淺的,畏首畏尾始終不敢給老太太太太賠罪,若不是今兒得了殿下提點,隻怕辜負了老太太和太太的苦心。”


    “起來吧,這些天是應哥兒好日子,不興哭哭啼啼的,駕前冒犯白恕了你一迴。”老太太也沒瞧她,隻道:“雖說你不大懂禮數但素日還算機警伶俐,殿下又喜歡你,叫你迴來不為別的,往後到殿下和應哥兒房裏服侍著,可聽著了?”


    她福身應是,老太太也不再搭話,和馮令瑜說笑了陣就挽留,“曉得殿下駕臨衛府,這兩日應兒迴來的都早,這會功夫也該下值了,還同昨兒一樣,殿下家裏用飯吧?”


    馮令瑜笑著應了,“前些日子慌裏慌張的,府裏頭的姐姐妹妹都沒瞧見。盛姐姐和紀姐姐是在宮裏見過麵的不要緊,聽說還有位薛姑娘,勞煩老太太一氣兒都請了出來,今兒坐一處用晚飯,大夥兒也好熱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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