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掖著手站在院裏冷眼瞧著她們撒潑放刁,兩個婆子掙又掙不開,叫人推搡著上跟前來。前兒孟進賢家的出岔子時候,她們叫發落到馬廄牛槽裏清掃,一肚子氣沒處發作,又怕卿妝看在孟進賢家的份上連她們也不放過,這會見了周氏梗著脖子不吭聲了。


    周氏陰沉著臉斥道:“無法無天了,奶奶的院大唿小叫成何體統,馬糞牛蛋子吃多了,糊了心了麽,沒有王法的東西!”


    細長臉兒的婆子不敢跟她硬頂,隻不陰不陽地道:“跟這院子裏您的理我們也沒膽子挑,誰叫您後頭有奶奶撐腰呢,可咱們一把年歲了也是個不怕事兒的,您伺候奶奶,咱還伺候過老太太呢!我們上家探親去半道叫您給帶了來,今兒您的錯還是我們的不是,把事兒一五一十說明白了,不然咱們老太太跟前見真章。”


    “給你們臉了!”周氏冷笑,“跟自個兒家裏稱王稱霸也就罷了,也不瞧瞧這地方,奶奶尋日不愛言語倒越發縱了你們,叫什麽名兒,在哪兒上工?”


    問這些不過是形勢,拿了人豈有不曉得名姓的道理,何況孟進賢家的當日撂挑子,這兩個婆子跟在後頭架勢起哄,整個別莊無人不曉得。細長臉的姓劉,身邊一言不吭的姓張,因著長了個痦子跟醜戲裏的媒婆似的,人隻喚張大媒。


    倆婆子自報了家門,劉嬤兒哽著脖子道:“先頭叫奶奶不快活,如今在馬廄牛槽上看顧著,前兒家中有變故,跟管事的告了假家去,您到底什麽事兒?”


    周氏給抻過了筋骨言歸正傳,“二位別急,說到底昨兒有人上奶奶這兒把你們給告了,先頭進門的光景圍著的那起子莊戶就是,咱們問明白了二位是何方高人以何為生,說起來也不委屈。上馬廄牛槽前,還做過什麽活兒?”


    倆婆子麵麵相覷,不曉得她葫蘆裏裝著什麽藥,隻道:“跟著孟進賢家的收收賬,理理冊子,再沒有別的。”


    周氏撫掌,“那成了,沒別人兒,就你們二位。”說罷將昨天的事兒交代了,臨了又道:“奶奶怕冤屈著你們,今天在院子裏對質,不興藏著掖著,要是叫曉得了二位也懂得規矩。”


    倆婆子聽了當下就急眼了,罵罵咧咧地道:“什麽狗腳胡順子,瘋狗似的亂咬,他的小子叫牛撞了找牛理論,同我們家什麽幹係?趕明兒狗咬了雞踩了也都是我們的不是,奶奶要發作我們直說,尋這由頭沒得叫人笑話。”


    卿妝坐在玉蘭樹下的石桌邊吃茶,慢條斯理地又斟了杯,對她二人笑道:“嬤嬤們這話說的可冤枉,雞狗也得分哪家的,要不是二位的,誰上家挑理去?可昨兒的牛是二位家的小哥兒放跑的,撞了人孩子不怨你們家的怨哪個?”


    劉嬤兒胡攪蠻纏,揚聲不認賬,“他說是我兒放跑了牛就是這麽個情兒,當時人多眼雜的,指不定他和我們不對付,逮住咬一口,奶奶您這兒也信?”


    卿妝笑著攤攤手,十分無奈,“嬤嬤說的有理,到底不是親眼見,這宗雞零狗碎就翻篇兒吧。人上我這兒告的可是二位私吞租子,足有五百兩,夠拉出打死好幾迴了,二位嬤嬤冤是不冤呐?”


    這話叫劉嬤兒炸了廟了,一蹦三尺高,“我看那個姓胡的是叫鬼迷眼了,這話也是亂講的,府上要收多少租子都是有定例,賬冊子上記得一清二楚,我們能要那些?上迴府裏查賬來,沒有一個先生說不妥,奶奶若是不信大可去看。”


    卿妝表示很為難,“誰還嫌銀子硌手不成,多點進項就多點出項,今兒添個頭麵後兒置辦間屋,日子一天天不就這麽好起來的?二位嬤嬤也甭這麽瞧著我,撈沒撈油水自個兒心裏清楚,是說實話還是叫捱頓打再吭聲都由著您,不過銀子是外物,麵子裏子可是自個兒的。”


    說著利害了,張大媒跟著劉嬤兒一塊跳腳,“憑什麽打人,他說我們貪了銀子我們就貪了銀子麽,我們說沒貪,你怎麽不信?盛了一肚子墨鬥,心肝都黑透了。”


    摁人的家法婆子聽了,當下兩個嘴巴子才叫消停,卿妝抬了抬手,“你一言我一語,誰都還有幾分道理,胡順子跟門上押著單等二位呢,要不挪個窩上前頭跟他好生說說?”


    周氏眼一立,拎著人上大門去了,義憤填膺的莊戶見了,吵嚷要劉嬤兒和張大媒把租子年例一起吐出來,撕頭發拽衣裳鬧得不可開交。兩個婆子見勢嚇的瑟瑟發發抖,待到麵如土灰,卿妝才叫押到門跟倒座房裏和胡順子對質。


    又是一通你來我往的混扯,各持己見沒完沒了,等鬧騰的口幹舌燥才將人拉迴來,卿妝仍舊在樹下坐著笑,“聽清楚問明白沒有,嬤嬤們不給說法,隻好將二位送出去跟莊戶們親自理論了。”


    兩個婆子臉色發白,互看了眼硬氣道:“沒憑沒據地冤枉好人,即便是我們死了還有我們的爺們兒小子,迴頭上老太太麵前告狀,不成就上順天府給我們討迴公道。”


    卿妝掖著袖子耷拉著眼瞧,嗤笑道:“甭論老太太還是順天府的官爺,可沒一個像我這樣好說話的,得先挨通板子再言語。”瞧兩個婆子驚魂未定,她接茬道:“要憑據麽,這也使得,不過不算你們坦白來的,迴頭仍舊依著家法照辦。”


    青安將賬冊和白條兒用漆盤托了來,她接在手裏對著光比了比,“前年秋末收租子時,胡順子家揭不開鍋了給你們打一欠條,事兒還記著吧,不記得這上頭有印給提個醒兒!我瞧光糧食一項就八兩四分,折算成米麵差不多六石,餘下的野味皮子雜項四兩,統共就是十兩銀子,沒冤枉您二位的吧?”


    兩個婆子幹張著嘴倒不出來半句話,卿妝又取了賬冊子翻開,“莊戶每家地多的就多交租子,雜項都是一般的,收幾兩租子冊子上記得明白,這話可是您二位說的,那咱就瞧瞧前年年末的租子您二位收了幾何?胡順子家十二畝地該交十兩銀子的租錢,這莊子上的地統共二千五百單五畝,共計二千單八十七兩五錢銀子,可這冊子上記得卻是一千三百三十六兩,餘下約莫八百兩銀子哪兒去了?”


    事到如今,倆婆子算是豁出去了,劉嬤兒道:“府上的賬房先生來查賬都說沒疏漏,單就是您這兒今兒一樁事明兒一樁事,該不是您和孟進賢家的不對付怵著老太太的麵兒不敢發作,拿我們出氣來了吧?”


    卿妝瞧她倆一眼,戲謔道:“我才來這兒幾天呐,跟孟進賢家的沒私怨,和你們更犯不著,可你們今兒一樁明兒一樁全都犯到我手裏來,這是什麽意思呢?瞧我年輕好欺負不是,可再怎麽欺負二位也得說理,銀子上哪兒去了?”


    張大媒有膽有識,脖兒一揚,“你那麽算不對,我們當時把利錢也折進去了,所以多了那麽些,實際隻有一千三百多兩銀子。”


    卿妝不急不緩地又翻了幾頁,步步緊逼,“既這麽著這事兒先擱著,倒是還有一事,年節裏我聽衛家的姑奶奶言語府上有年例要返兩成給莊戶的規矩,冊子上也如數記了。我瞧二位是收租放租的,可問個圈兒也沒哪戶聽說過這個事兒,我總不能夥同別莊上所有的莊戶給您二位不痛快吧,那麽每年的二成年例錢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掰扯也沒有意義,倆婆子埋著頭不求饒也不認罪,周氏看卿妝也和她們再絮叨的勁頭兒,抬手叫婆子把人拖出去,“依著家裏的規矩,私藏一百兩就得打死,這些年得吃了多少?迴頭再上她們家去,抄了老底,吞的銀子如數吐出來還給莊戶。”


    劉嬤兒叫囂著要上衛府老太太跟兒告狀去,“一個妾罷了,充什麽老壽星大腦袋,你且等著,老太太麵前有你好瞧的!”


    卿妝笑笑,“我跟這兒一日便做一日的主,好不好瞧那都是二位的身後事兒了,太多掛礙可走不順當。”


    張大媒叫人掫起來幽幽地道:“很快就不是了。”


    “哦?”


    她接茬道:“昨兒宮裏給衛大人賜了婚,配得是當今陛下的胞妹九公主馮令瑜,旨意直接降到衛府裏,大人接了旨還和老太太上宮裏頭謝恩了呢。如今衛府是懸燈結彩,鄴京城裏哪個不知道大人五月十六要娶妻,我瞧你穿紅掛綠的日子還能有幾天!”


    卿妝手一哆嗦,叫賬冊頁子在指頭上畫出道血口子來。


    周氏見了心驚,厲聲道:“還不把人扠出去打死,等著過年不成?”轉而又來扶卿妝,“奶奶別急,這事兒等著大人迴來自有分曉。”


    她坐在石凳上發呆,後來捂住了眼睛輕聲問:“你們都知道了?”


    這可怎麽說呢,一件大事兒,上外頭轉個圈兒就能聽得耳朵起繭,不過是怕她傷心不敢叫傳聲兒進來。周氏和兩個丫頭麵麵相覷,勸也不曉得如何勸。


    隔了半晌,才聽她輕笑出聲,“他要娶太太了,合著我是最後才知道的,這樣沒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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