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頭迴上朱府不認識那手腳健碩的老太太,倒是頗眼熟攙她的驕矜婆子,前些天在街頭火燒眉毛似的鬧了出,也不曉得衛修徽的姑娘叫她擰的傷好利索沒有,那時候就曉得朱家的老太太怕是比衛府的老太太還難伺候。


    如今果不出意料,不管有客無客,就那麽大唿小叫地進來了,人沒站穩就開始罵街:“吃裏扒外的蹄子,撿著稀罕的淨往家裏踅摸,我還沒咽氣,誰肖想我老朱家東西都不成。”


    沒頭沒腦的鬧上了,卿妝目不斜視跟著陶憫瑤進耳房,將正屋空出來容那婆媳打擂台,丫頭奉上茶來外頭守著,陶憫瑤聽著咧咧的聲口對卿妝道:“那是朱家的老太太,哥兒三十二升了從五品的銜,可了不得了,一簍子螃蟹就數她蓋兒大!”


    卿妝不愛聽人罵街,聽了她這話歎口氣道:“咱們還跟這兒,朱老太太就攢勁兒鬧,尋日裏還不定怎麽不待見徽姑奶奶,朱家的那位姑老爺就這麽瞧著?”


    “可不麽!”陶憫瑤掖著袖子又聽了兩聲,“徽她爺們兒,人和善也有進取之心,就是對待自個兒媽太麵兒,但凡嗆聲,不問請紅皂白一應是徽的不是。可要說這人次了點倒談不上,迴頭小兩口獨處著他一勁兒給徽兒賠不是,徽不愛計較,叫老太太呲幾句就完了,忍一時風平浪靜。”


    朱老太太身邊的媽子都能當街叱罵小主子,氣性兒上來了還伸手掐兩把,奴大欺主倒是實打實的,風平浪靜她是壓根兒沒瞧見,慣成個奴大欺主。


    可哪家的經又是好念的,她不也叫衛家的老太太攆到別莊上去了,要是衛應的脾性跟衛恭或是這位朱姑老爺似的軟糯,這會她差不離正跟著別莊上哪個老漢火急火燎拾掇自個兒屋子呢。


    西府的大爺衛廉跟東府三老爺一個性子,成天就好玩兒,下了值伯侄兩個結伴鬥鵪鶉養魚,要麽就逛胡同吃酒。跟前這位廉大奶奶尋日裏許是沒誰陪著說話,這會捉了她話匣子就摟不住了,見她隻顧搖頭又道:“她嫁來五年裏氣吞了不少,朱府也沒一天安靜,這老太太除了數錢就知道見天兒拔塞兒!”


    她一頓渾說也不忌口,身後的丫頭悶著頭笑,聽外頭朱家老太太喋喋不休,“老朱家的東西哪樣是你的,我的兒升發了你臉上沾光得了,倒背著人做起臉兒來,當了家也不知道柴米貴,知道那車子料子糧食多少錢麽?那小婦都叫掃地出門了,也不看看咱家是什麽身份,她當不當得起!家底兒都叫你抄完了,去把東西要迴來便罷,不然這個門往後你也不要進了。”


    合著是昨兒衛修徽叫自個兒婆子給她拉去車補給,眼下叫老太太曉得了心疼上了,事兒是打她身上招來的,卿妝哪還能穩如泰山,當下起了身就要上外頭給衛修徽搭把手。


    陶憫瑤是知情的,見勢忙攔,“你去頂什麽用,老太太鑽錢眼裏了,她是個就地滾的出身,勢利又尖酸,到時候順地撒起潑來哪是好瞧的?跟這安生坐著,我去。”


    浣芝打了簾子請她出去,陶憫瑤也沒走遠,上廊廡站了揚聲道:“喲,親家老太太忙著呐,您老好呀!”


    朱老太太見了外客氣勢也沒收斂,“她大嫂子來的正好,給評個理,家裏都揭不開鍋了,這個還往外頭給人送家底兒,說的過去麽?我也不是個摳搜的人,街裏街坊幫襯可也得分人不是,一個叫你家老太太攆出來的下三濫值當人惦記著,我叫她把東西要迴來還敢跟我挑眼,到底跟誰是一家人?”


    陶憫瑤聞言笑道:“上三等還是下三濫,禮送出去了再巴巴地再上門討去,少不得叫人說咱們娘兒們眼皮子淺,我不知道您家是什麽說法,徽兒打小在衛府養大尊的是禮法。衛家的樹葉子跟您家的還不同呢,她這哪能是挑眼,橫豎不過兩家規矩相左罷了。”


    不陰不陽的這麽頓呲,朱老太太覺得在小輩麵前掃臉,順地一坐嚎上了,“老天爺呐,你可睜開眼瞧吧,我喝風吃土養大的兒啊,娶了這麽個敗家老婆,這是要把我老朱家搶光呐!我的兒啊,你可在哪裏啊,要是再不迴來,這個不下蛋的雞夥同老小要把老朱家糟踐完了,連娘都見不著了啊!”


    好好說話偏要往衛修徽軟肋上紮,卿妝隔著窗聽著衛修徽背過臉泣了兩聲,叫人心裏頭堵得慌,陶憫瑤在外頭也老大不樂意,“這可怎麽話說的,也不是咱瞧不起人,朱家什麽樣,老衛家什麽樣,您自個兒也得掂量著來。您那哥兒是個人物咱沒得說嘴,可從五品的銜兒偏落到他肩上為哪般,咱們倒不是盼著您家怎麽,您得把這個情兒記在咱家徽姑奶奶的賬上才是。”


    朱老太太仍舊坐地上哭啼,陶憫瑤懶得看,上前拉了衛修徽的手道:“年輕的小夫妻還怕生不出哥兒,您成天也別琢磨妾室通房,好歹也是官家老太太,正頭的這個不待見平白叫人笑話。”


    指摘她的不是,老太太氣得倒噎,拿手直往地上捶,李媽子跟後頭哭鬧唱和,“哥兒啊,您可怎麽還不家來呐,人都打上門來了,再不迴來可沒媽了啊!也罷,騰出地兒給你這不成器的老婆,往後都幹淨!”


    衛修徽不能奈何老太太,隻叱李媽,“媽媽這是瘋魔了不成,年頭季尾大人官品考量,您這話要叫人聽了去可叫大人怎樣?”


    老媽子不懂這些,隻曉得叫人呲到臉上越發糾纏,攀著老太太和麵似的一通搖,院裏的丫頭婆子大約是司空見慣,掖著手站幹岸都不願意攪進這趟渾水。


    卿妝聽夠了叫丫頭挑簾子跨進廊上,她冷不丁露麵唬了人一跳,李媽子是見過她的,這會功夫也顧不得哭,手忙腳亂衝著卿妝邊跑邊嚷嚷:“禍害,把我家給你的東西都交出來,共五百兩銀子,少一分告到衙門叫你不得好死!”


    一趟車的布料糧草哪值這許多,敲竹杠敲到她頭上來了,她衝著青安使了個眼色低語了句;那丫頭是唱戲的一把好手,李媽子剛殺到跟前,她哀嚎一聲腳下打滑,嘰裏咕嚕滾台階底下去了。


    人躺平了就瞪眼抻腿不動了,周氏見狀瘋了似的往下跑,揪住李媽不撒手,哭說她搡了青安將人摔死了,“哎喲,我的兒,不得了了,殺人了!”


    朱老太太和李媽在府裏撒潑撒慣了,這會來了個更橫的,尤是人命關天的大事,當下慌了手腳,口中喊著無關我事掙開了就忙不迭往外跑。


    跟著的丫頭婆子一氣兒躲禍,院裏霎時間消停了,陶憫瑤見了周氏拉青安起身,樂的前仰後合,對著衛修徽道:“今兒可開了眼了,卿妝這個猴兒,這樣精怪呢!”


    卿妝福了福身,賠笑道:“原是奴的不是,牽累了徽姑奶奶在您家裏頭鬧了這出,左右冒犯了您府上老太太,也不敢請您寬恕。”


    衛修徽臉上掛著淚,聽了話忙來攙她,“這話說的叫我虧心,原你是來瞧我的,平白叫家裏老太太嗆了頓,還惦記著咱得交情來幫襯我,我這心裏既喜又愧的。”


    陶憫瑤一手扯了一個,嗔道:“得了,你們妯娌情深,單我是個不討喜的,你們不走我可走了,不敢在這兒礙眼。”


    衛修徽洗梳了複又出來相送,陶憫瑤出了二門還感慨,“徽,你爺們兒那媽就那樣了,咱不說嘴,可一個老媽子也敢指手畫腳,給她臉了!還是你沒性子,尋個錯打死算完,耳根也好清靜。”


    衛修徽一勁兒說難,“李媽子就認準了老太太,一刻也離不得,我可怎麽動手?再說咱們什麽樣的身份,左右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料理了這樣的渾人沒得髒了咱們好名好姓。”


    她迴身拉了卿妝的手又道:“要說奴婢氣性大也不隻我家裏,前兒上庵堂給老太太請安,別莊上不也有個婆子來,不問青紅皂白直闖要見老太太,叫我的婆子瞧了給攔下了。一問才明白叫主子料理了還恁大的委屈,膽敢背後編排主子,一氣兒拉出去打死了。”


    怨不得那日兵荒馬亂的,孟進賢家的還叫人跟莊子口抻長脖子盼星星月亮,當真派人上衛府告狀去了,若不是衛修徽她這會哪還有逍遙日子,隻怕老太太早叫人上莊子把她拖出來打死了!


    卿妝記下這樁人情,謝過了衛修徽,又和陶憫瑤伴著笑鬧了幾句這才出門。她惦記著青安心眼實,站在影壁後頭問可摔了個好歹,青安笑著伺候她上車,“奴不是初齊那個缺心眼的蹄子,掂量著栽的,沒碰哪兒。”


    提起初齊她也笑,“缺心眼的那個要吃豌豆黃,迴頭路過鋪子記得給她包點。”


    “哎,忘不了,您請登車。”


    瞧她擠眉弄眼的樣兒,卿妝就知道有事兒,果不其然,剛攀上車轅就叫裏頭探出隻修長的手給扽進去了;簾子起落,那爺兒心口的麒麟紋在交疊的明暗裏一閃而過,威嚴肅正。


    她叫拿住後頸,仰起脖兒迴應他的吻,籲籲地問:“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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