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修徽拉著卿妝同迎出門去,正逢著四個年輕的丫頭簇擁著一位華貴嫻靜的夫人進來,洋緞褙子上撚金絲的千葉海棠,襯得她麵上的笑意百媚叢生,“喲,都接出來啦,恁的盡心,還不快來攙著奶奶我!”


    她探出纖柔白淨手輕巧一擺,衛修徽見了嗔笑著拍她一記,“大奶奶的譜擺到別人家裏來了,這樣的無禮,迴頭少不得叫人給你杈出去。”


    廉大奶奶笑道:“還有這樣待客的,我上門是來送禮的,你家茶沒吃到嘴就叫打出去,這是什麽道理,我今兒就還不走了。”


    將人讓進屋,姑嫂兩個同坐了,衛修徽拿她打趣,“孝敬我麽,這可討人喜歡,但得分送的什麽禮又送給誰,我這兒可有兩個人,單是送我一個呢還是大夥兒都有份的。”


    廉大奶奶啐她一口,“呸,單為了你我才不來呢,給你長臉子了!前兒我上家瞧我老家兒去了,老爺子老太太一大把年紀成天念央兒,我聽了心裏不得勁兒就陪了兩天,倒趕不及你的壽宴,我這兒給你補一份討杯壽酒喝。”她迴頭招唿身後的丫頭,“浣芝,給朱大奶奶把壽禮捧上來。”


    丫頭奉了個描金的匣子並一個攢心錦盒來,打開來是對東珠,另盒裏盛著精致的時鮮點心,衛修徽貼身的婆子瞧了立時上前接來收了去。


    這茬了了,廉大奶奶拿眼往卿妝這兒瞅,“我不在這兩天新聞可不老少,朱家的梓丫頭丟了又能踅摸迴來,叫我瞧瞧是哪個這麽能耐。”


    衛修徽聽了直笑,比了比卿妝道:“這不,恩人的大駕跟這兒呢,前兒我謝過一程子,怎麽著,你這會還要代我謝謝她不成?”


    廉大奶奶端著盞茶叱了聲,“我當是誰呢,原是應大哥哥的心尖兒,她那兒什麽好東西沒有,能缺我這點兒小打小鬧?浣芝啊,把匣子丟出去喂狗!”


    叫浣芝的小丫頭機靈,堆著笑上前將禮給了周氏,“奶奶這話奴可不敢應,今兒奶奶起了個大早,上鋪子裏給衛姨奶奶挑頭麵,左選右選也沒幾件入眼的,還是迴府跟自個兒庫裏選了前兒新叫做的兩件。”


    卿妝謝過,噙著笑和她玩鬧,“喲,這樣金貴的物件喂狗,狗哪敢張嘴呢?吞肚子裏趕明兒一氣兒登仙了,是廉大奶奶紆尊降貴來拜它,還是它知恩圖報來拜您呢?”


    衛修徽聽了直樂,廉大奶奶啐她一口,“瞧瞧這張利嘴,好的賴的可叫她一個說了去了,不給人留條活路。咱們娘兒們家的沒本事經不住她,好在叫大哥哥收了她,省得禍害。”


    笑鬧過了,她又問卿妝,“我今兒是打老太太那兒來的,聽說昨兒夜裏臨川別莊叫賊惦記上了,又殺人又放火的聽得我心驚肉跳,你可怎麽樣?應大哥哥不在鄴京,這裏左右沒有外人,你同我們講講,能幫襯的我們都給你料理了,不能幫襯的等自家爺們兒迴來再問個主意迴頭跟你言語一聲。”


    卿妝對廉大奶奶陶憫瑤不甚熟悉,隻是年節裏拜年走動倒有些戲耍玩樂的情意,她撿了些不甚要緊的跟她說了,“叫燒壞些屋子砸碎些器物,奴那還算安穩些,就是莊戶傷的重了輕了的,迴頭叫衙門點驗完了才好說話。”


    衛修徽道:“莊戶沒什麽要緊,就是你那兒短缺了什麽都不要和我們見外,別莊離咱們都遠一時間照看不便,你不張口咱們沒法知道沒得委屈了自個兒,廉大嫂子的話你得記心裏頭。”


    卿妝應了,又聽陶憫瑤道:“好端端的怎麽遭了賊,可是哪個作死的露了白招了禍事,迴頭叫找出來,卿妝你可別饒了他。”


    衛修徽聽了直搖頭,說不是這迴事,“昨兒我聽她身邊的婆子說道了兩句,倒不像是為了求財,十來個人這點了那燒了倒像是裹亂的,前兒謠傳應大哥哥遇刺,是不是上那找人去了?”


    提到這個,陶憫瑤說惦記起樁事兒來,“今兒老太太還說前些日愁著大哥哥是不是在別莊養傷來的,即便得了大哥哥一封信也不安生,這迴混鬧倒是放心了,要是真住了人早早鬧出來,還能這麽樣平靜?”


    左右又感慨了陣,說到老太太,衛修徽忙問陶憫瑤,“寒食那日拜祠堂給老太太請過迴安,棠姑說老太太到了夜裏少不得要嗽幾聲,日子見暖起來了還成日裏戴著臥兔兒,這兩日可曾好些了?”


    陶憫瑤歎口氣直搖頭,“前些天傳言應大哥哥的事兒,好一陣歹一陣,老太太聽了日夜不寧,要不是棠姑勸著隻怕要可著鄴京城找人了。這會總算放了心,可還沒消停一日半夜的,又出了檔子事兒,不是主子鬧就是下人不安生,我瞧老太太的病症又得延捱幾日。”


    衛修徽麵露悲戚,叫婆子預備些禮迴頭得上衛府裏請安去,料理完了才又問:“我雖嫁了人,整日在這處過活,但也聽說家裏規矩極嚴,下人侍奉老太太和太太莫敢不從,這怎麽又鬧騰上了?”


    陶憫瑤掖了掖鼻子,嗤笑道:“提起來都晦氣,崔媞打宮裏叫人送迴來了,病得臉色灰白,跟倒了灶的泥菩薩似的,風大了都得吹去見閻王。多早晚沒見過這樣的,宮裏的內侍嫌矯情,采選的要是咽了氣是給陛下添堵,瞧她那病歪歪的樣兒請了內務府和皇後殿下的示下,一氣兒送迴來了。”


    衛修徽和卿妝互瞧了眼,忙問不過半月怎麽病成這副模樣,她嗤之以鼻,“她那個症候咱們誰不曉得,性子嬌貴,又加上個吃裏扒外的奴婢,傷春悲秋越發起不來了。”


    原是三月初二崔媞進了宮,頭一道就要驗明正身,三月初四這日和大殷各地到京采選的千把個姑娘一塊,被小黃門領著跟順貞門東麵的空地上站了,等著宮裏的太監來把身量不適宜的都給篩出去。


    跟個不值錢的物件似的叫一群閹人來掌眼,崔媞雖是羞惱,但鄭婆和隨行的教養婆先頭好歹言語過兩聲也不至於鬱結於心;轉過天來要查驗模樣儀態倒也就罷了,第三日頭上太監請了儀尺來要量手足尺寸,崔媞羞憤難當,當場便躺倒了。


    叫人抬迴住處將養受人白眼不說,還叫曉得暗地裏思慕衛應的事兒,采選的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生生把崔媞擠兌得一病不起,外人寡言冷語尤可說的,頂重要的是身邊的人還落井下石。


    崔媞病得不省人事,東貞給她熬藥熬了一夜也沒見影兒,等轉過天使人打聽才明白這丫頭福分大過天,半夜裏也不曉得怎麽個熬藥法熬到陛下眼皮底下去了,龍心大悅捎帶手弄迴宮裏開臉了。


    天將亮的時候,太監抱個撣蠅繩兒來傳信,東貞姑娘昨兒夜裏伺候陛下有功,獲封康貴人。這事兒於崔媞來說無異於致命一擊,當主子的被人冷眼相遇,奴婢一躍枝頭成了人上人。


    雖說宮裏妃嬪芸芸,貴人不過是芝麻大點的位份,但是崔媞覺得她連身邊的奴婢都不如,對不起崔家衛家不說也辜負讀了十來年的聖賢書,跌麵子跌到姥姥家兒;何況陛下賜個什麽封號不好非要給東貞個康字,豈不是她病裏最忌諱的。


    這麽往牛角尖裏鑽騰還能有個好,原本身子骨就不成活再較勁悲戚,當下就掩著心口喘不上氣來,蹬手蹬腳直抽;同住的都是花兒一樣的姑娘,哪見過這個,一屋女孩子嚇得魂飛魄散。


    又耗了一日,太監瞧這麽鬧下去不成體統,左右往上頭請示過了今早才將這尊大佛請出宮來,好歹看在衛府的麵兒上沒膽撂臉子,陪著笑好言好語請姑奶奶好生將養這才去了。


    陶憫瑤說完了來龍去脈,氣得咬牙,“打宮裏頭迴來,老太太瞧她可憐心想去瞧瞧吧,還沒等到跟前呢倒吃頓閉門羹,老太太體恤她委屈就叫棠姑交待她丫頭,結果前腳出院迴頭就聽她罵那丫頭吃裏扒外。老太太本就頭疼,這會更好,迴了庵堂越發不得勁兒了,你們多早晚見過這樣的,走哪禍害到哪!”


    衛修徽連連歎氣,“太不像話,多是叫姑媽慣壞了。”


    卿妝聽著她兩個你來我往的抱怨,崔媞那兒怎麽樣都是她自個兒一手釀成的,怨不得旁人,倒是東貞卻有些叫人出乎意料。尋日裏她怨懟鄭婆和順榮家的,這會可算是從火坑裏脫逃出來了,但宮裏女人那樣多,你來我往的到底還有多少個鄭婆和順榮家的這樣式的,實在難以估量。


    終歸是各自的造化,沒有盼著人打高處跌下來的道理,她胡思亂想完,那廂衛修徽也坐不住,“今兒難得齊聚,本想一塊兒打馬吊來的,誰曉得家裏有變故,我得瞧瞧去,往後有功夫咱們再坐著。”


    陶憫瑤先起身,“那成了,今兒本來就是看你們的,我才從老太太那兒迴來不陪你去了,我和卿妝一道出門。”


    丫頭們各自來攙,台階還沒等下穩當,院門上就風風火火闖進來個老太太,叫李媽子扶著,口中罵罵咧咧的,“作死的敗家老婆在哪,給我出來,叫我打死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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