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應個是,“府上的莊子成器的少說六七個,不成器的也有四五,但都是天高地遠的疏於打理,饒是如此每年的進項尚有千兒八百兩的。本來咱們這臨川別莊也是屬於不成器,但離著衛府最近,每年倒成頭一個被查賬的,另一則這莊子跟在大人名下,府上的人也不敢怠慢。”


    卿妝支著臉拿手指頭敲腮骨,“查賬,要是這麽著,大人在這兒養病不就被發覺了麽,倘或哪個賬房嘴再不嚴實,這可怎麽好?”她捧著臉直揉,“要壞事啊要壞事!”


    周氏的神色也有些不安,“雖說如此,但府裏的賬房每年大都在寒食後才來,我瞧著尚有四五日,奶奶不如這幾日預備著,給大人騰個安生的地兒將養?”


    她搖頭說不成,“前兒那倆老爺子可再三叮囑傷著筋骨切勿挪動,今早上大人有熱不退,騰個地方動靜小不了,府裏人來去紛紛的要是再碰著,到了月底也見不得好。”


    周氏跟著犯難,“可若不許來查賬更不成,顯得這兒有古怪似的,要是老太太動怒,衝這兒來再瞧見大人這麽個樣,到時候少不得發落您。”


    提起衛府那位頑固的老太太,卿妝就覺得頭疼腦熱,聞言這下更發愁,“來也不成,不來也不成,殺千刀的刺客喲,真會挑揀時辰!”


    她跟這兒胡天胡地地抱怨,小爐上的藥湯子熬到了時辰汩汩地沸騰,她撂了扇子盛了湯藥出來端了要迴屋,囑咐周氏道:“你且先去預備明兒的禮,這事兒容我再想想辦法。”


    然而有什麽辦法呢,幹耗心神罷了,榻上的衛應仍舊沉沉地睡著,卿妝將藥湯子晾溫了喚他起身。他昏沉的時候氣性很大,將將睜眼時眼底一片寒涼,風雲雷霆不足以形容其萬一,大約在朝堂上也是這麽樣杖節把鉞的脾氣,才將這大殷天下數萬官吏鎮住。


    她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瞧自己的影子在他眼睛裏漸漸清明起來,淩厲表情也趨於和緩,迅速地添了幾絲病容;他壓著心口嗽了聲,歪著身子朦朧地瞧她,“嚇到你了。”


    卿妝笑容乖張,舀了勺子藥喂給他,光明正大地嗯了聲,“是呀,嚇到我了。”


    衛應沒說話,彎起了唇角。


    她極有耐心地挑起瓷勺,看著勺底的青花蕉葉紋從棕褐的藥湯裏一遍遍露出來,戲謔道:“你兇神惡煞似的樣,夢見的肯定不是我。”


    他心平氣和地和她扯閑篇,“哦,為什麽?”


    她翹著唇角,有些得意,“你先頭不待見我的時候多半是不搭理我,後頭喜歡我了哪一日哪一時不是羞羞怯怯的?你這麽個眼神是在否認麽,但那日你飲醉了酒,聽我唱越地的小調還不是亂了心神了?”


    女人家翻起雞毛蒜皮的舊賬來簡直叫人難以招架,衛應掖了掖被子,闔住眼睛,“那日夜色昏沉,院中又無燈盞,想來是你看差了。”


    這爺兒事情記得挺牢卻硬生生地狡辯,她喜眉笑眼捧著臉坐在榻邊,瞧著他抿緊唇不發一語的倔強模樣。


    他生得很有韻致,這樣的形容比在爺們兒身上少不得陰柔,可他自有風骨,即便美也美得極磊落。大約是睡沉了,繃住的嘴角柔柔地彎起來,挑起個溫軟的弧。


    卿妝忍住笑,伸出根指頭俯了身湊過去杵了兩下,絲絲縷縷的溫度從指尖蔓延進心底,叫三春和暖的風拂開的水紋,一漾一漾地纏綿推遠,至此終生。


    她起身要走,指尖卻猛然被他叼住了,“趁我病弱,想偷襲我不是?”


    他咬著她口齒不清,添了幾許閨房裏悱惻的情意來;她掙了兩下沒掙脫,倒叫他察覺了,順著細柔的指尖緩緩一舔,能叫她渾身起栗。


    卿妝臉頰有些燒,弓著腰快要惱羞成怒,“你放開。”


    “不放!”


    他斬釘截鐵,探出左手連人也給扽坐在榻邊,“放了你又要哪裏去,什麽事情能比我要緊,來陪我一頭躺著。”


    這樣不好吧?


    她抬眼幽幽地望著外間明媚的日頭,可他說得哪裏也沒錯處,事兒從來沒有個盡頭,再沒有什麽比他更為要緊的。


    卿妝脫了鞋順帶摘了扣住帳幔的金鉤,上榻和他並肩躺著,兩個人挨得極近,大約靜下心來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衛應沒有睜眼,隻是窸窸窣窣地挨過來摸到她的手貼住了,十指交握再也沒有鬆開。


    她湊過去抵住他的額頭蹭了蹭,耳鬢廝磨,喁喁私語,“還是很疼麽?”


    他沒言語,隻挑剔道:“你就給我唱過一次小調。”


    “所以,”她拿眼斜他,“想聽什麽?”


    他頗為驕矜地哼了聲,再不打算開口。


    怎麽能這樣呢,她有些傻眼,泄憤似的擠了擠交握的手;衛應察覺了,也以牙還牙,順帶還在她掌心裏撓了兩下。


    這是個壓根兒不願吃虧的主,她哽了哽,隻得認命。


    她抱住他的手臂,淺聲慢調地唱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後來他睡沉了頭發散落,同她的纏在一處鋪陳在錦榻上蜿蜒徜徉,像奔騰到東海的洶湧流川,生生不息,至死不渝。


    卿妝昏昏沉沉地聽見有腳步聲速速地傳進來,將帳幔推開條縫,已然過了午,周氏正領了瞧病的郎中進院來問脈,她收拾勻停才請人登門。


    倆老爺子昨兒苦大仇深,今兒診過脈倒是有了笑模樣,直言左不過一日的光景有了如此的進展,大人果然春秋鼎盛德澤有加,再好生將養十數日必見大好。


    也不避諱著點言語,可見不過是討人歡心好叫自個兒的日子好過些罷了,卿妝隻撿些要緊的聽了,等他兩個換過藥,叫人哪兒來的送迴到哪兒去。


    衛應的傷少說要十數日才能好,可她有沒有能耐再替他遮掩十數日,萬一到時候首輔大人傷重臥病的隱情大白於天下,朝堂亂了套不說,那些蜚短流長的指摘少不得將他困住;如今他沒有精力還手,還不是擎等著成為刀俎上的魚肉?


    她出了門,站在院子裏巴心巴肺地愁,那廂初齊問了一肚子的趣聞軼事迴來,倒是搬個杌子坐在西府海棠邊對著青安眉飛色舞地高談闊論,見了她站著,就將杌子讓了手舞足蹈地比劃上了。


    本是為了解悶,結果聽著一耳朵,卿妝便覺得事情有了轉機。


    孟進賢的嬌俏小妾叫瑞鵑,長到十好幾歲心儀鄰村的一個姓趙的生員,她哥子嫌趙生員每月領的官府廩食太過寒酸,死活不願把妹子嫁給他;可耐不住有情人海誓山盟,一直到瑞鵑被賣給孟進賢,趙生員還偷摸地來過幾迴。


    有好事的說孟進賢年輕時風流太過,老天爺看不過眼命中注定無子,人都四十了,瑞鵑剛來沒幾日就有了後,這後大約也不是他的。


    隻不過這些都是供私下裏消遣的話柄子,也沒誰敢到孟進賢這個地頭蛇跟前觸黴頭,如今不過是趁孟進賢挨了打在家養傷,莊戶才敢大著膽子嚷嚷幾嗓,叫初齊聽了來。


    孟進賢家的昨兒鬧事,也是頭天晚上親耳聽了瑞鵑房裏有爺們兒的聲兒,嘻嘻鬧鬧難以入耳,轉天趁孟進賢上工去了才對不守婦道的瑞鵑一頓好打;言語卿妝房裏私藏了男人的話也是那生員無意之談,叫孟進賢家的聽了極怒之下才口不擇言。


    一個不起眼的生員,在衛應受傷的頭天晚上就言語她房裏藏個爺們兒,若說是笑談,可這笑談也太過有見地了;鄴京裏的傳言她都聽過幾耳朵,無非是她蠱惑衛應或是恃寵而驕目中無人,叫老太太攆出家門,藏男人的話真是頭迴聽說,到底是不是無意的有待商榷。


    卿妝掂量了半晌,問道:“那生員如今在做什麽營生?”


    初齊道:“也不算什麽營生,這戶官爺家裏做完西席那戶官爺家裏跟著收個賬,至於都是哪家還打聽不明白,奶奶需要曉得這些麽,奴明兒再去問問。”


    卿妝道:“你打聽完這些,再問問這趙生員平素都是什麽日子來找瑞鵑,有沒有跟隨或是親信的,若是沒有就問明白平日都跟誰要好。”


    初齊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瞧熱鬧的興奮勁兒直往上湧,腆著個圓臉來問,“奶奶這是要做什麽,收拾那個姓趙的?可收拾他做什麽,要把孟進賢家裏鬧個不得安生嗎?”


    青安給她個栗子,“叫你問就去問,掃聽那麽多做什麽?”


    她著惱,一躍而起還了青安一個,“就你能,換你你來問,我跟這兒坐著。”


    她兩個緊著鬧,周氏覺得頭昏腦漲,攙了卿妝迴屋歇著,低聲問:“奶奶要料理那姓趙的,可是跟這會衛府來查賬有關?”


    卿妝點頭,將她的疑惑說了,“嬤嬤覺得,這話能是個生員隨口說出來的麽?”


    周氏肅然道:“您的意思大人遇刺事先預謀這家,還恰好是那姓趙的主子,可這麽緊要的事他怎麽能曉得?”


    她道就怕萬一,“要是確有其事倒好,大人的傷,他先替他主子擔當一二;若是沒有,咱們左右被困在這裏施展不開,趙生員妄讀詩書惦記人妾室,我利用他鋪出條生路來也不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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