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懼內的孟莊頭被傳喚到前院時候唬得兩股戰栗,也不敢看被拘在廊下哭鬧不休的兩房妻妾,小步到了台階下肅正了衣冠,抖著嗓子給門前高椅安坐的卿妝行禮,“小人孟進賢請奶奶安。”


    他正頭的老婆看不上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樣,許是素日裏作威作福慣了,這檔口沒誰敢搭言,獨給了她破口大罵的機會,“缺心少肺的狗東西,我可是給你臉了!平常容個賤人欺負到我頭上來屁都不敢放,這會更是個處窩子玩意兒,拜什麽拜,還不來替我鬆綁?”


    主人家麵前大放厥詞無異於自掘墳墓,孟進賢愁雲慘霧地閉了閉眼,頭磕在地上壓根兒不敢抬,“奶奶饒命,也不怕奶奶笑話,這瘋娘們平日裏欺壓小人是慣例,連有身子的女人都得糟她毒手。山中的霸王平地的惡犬,目中再無第二個人,小人約束不周如今叫她冒犯到奶奶麵前,小人甘願領罰,求奶奶莫同個惡婦置氣沒得給她臉了。”


    孟進賢家的不領這情兒,撕心裂肺地啐了一口,“呸,她算哪門子奶奶,叫老太太攆出家門的小婦,上莊子來配個莊家老漢都是抬舉她!你求她求個什麽,該是她進門先來拜我們,求我們給她賜一樁婚配,否則嫁了雞狗,這輩子都沒臉見人。”


    “閉嘴,賤婦!”


    孟進賢簡直要被她唿和碎了心肝,這個呆頭蠢腦的悍婦,隻當這莊子還是如同往日她一家獨大,可再怎樣威風也不過是個奴仆,天長日久見不得主家就借了膽敢自立山頭。


    如今正主兒來了也不曉得收斂,頭頂上那位奶奶也怪,聽了這等樣的叱罵不見惱,反而平心靜氣地看著他們渾鬧。


    可越是不聲響的手腕越厲害,再琢磨衛府大爺素日的雷霆萬鈞,他直覺今日命都得交代在這兒,連討句饒命都張不開嘴。


    卿妝吃了盞茶,瞧青安把這莊子上的管事婆子大丫頭聚得差不離了,這才慢條斯理地撂下杯子,周氏見了斜眼打量孟進賢,“你是這莊子上的莊頭?”


    孟進賢拿腦門杵著地,戰戰兢兢道句是,“臨川村莊戶一百六十七家,共計四百五十五人,承蒙衛大爺抬舉,將小的這個能抖機靈的擱這兒當個頭兒,讓奶奶見笑了。”


    “瞧你跟這兒的時間也不短了,隻會抖機靈如何能成事?”周氏笑笑,比了比卿妝道:“今兒奶奶四下也瞧了幾眼,你料理的不錯,迴頭大爺跟前短不了你的好處。”


    孟進賢千恩萬謝忙道不敢,吊著的心還沒來得及落地又叫人嚎一嗓子給掛老高,孟進賢家的聽著有好處膽氣兒也壯了,卯著勁兒擰了兩擰卻沒掙開兩個婆子的束囿,氣往上撞便嚎句,“既然不是問罪將我捆在這兒作甚,還不快些將我撒開,且等著大人迴來有你的掛落好吃。”


    卿妝掃了孟進賢家的一眼,輕淺一笑,“我同你爺們兒說話,有你什麽,還不掌嘴!”


    那廂劈裏啪啦一頓,她也沒在意那瘋婆子如何哭喪,隻瞧著孟進賢道:“孟莊頭治理別莊手段不差,山清水秀別有番匠心,可惜清官難斷家務事,孟莊頭家事上麽還差了截子。”


    孟進賢膝蓋頭一軟,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奶奶饒命,大爺日理萬機無暇過問別莊的事,小人家裏這口子雖識得幾個大字,但是見識短淺聽風就是雨,認不得頭頂的一片天。如今奶奶跟前衝犯了,小人沒臉跟您求饒,一切打罰小人願替婆娘領了,但憑奶奶吩咐。”


    孟進賢的婆娘渾是渾,可嫁的這個爺們頂有意思,雖說成天打得雞飛狗跳性子綿軟的不成樣,但真遇上事兒了倒沒有撒手不問,有些老爺們兒的擔當。


    卿妝看著他笑道:“你和你老婆到這兒多久了?”


    孟進賢道:“小人打小就生在這,今年剛好滿四十,爹媽死了小人大著膽子接了爹媽的任跟這兒看顧,四年前大爺上這兒來瞧小人還算忠心就叫小人跟這兒繼續張羅,連帶著小人的婆娘也一道升發了。至於這婆娘,娘兒老子從衛府來這兒管賬,她也有樣學樣,當初小人瞧這婆娘還有幾分見地,誰想到娶了家來和山窩窩裏的大王一樣蠻橫。”


    院裏的婆子丫頭素來知道這公母倆什麽樣一副臭德行,一個好女人一個好財,合不攏就動刀槍棍子;孟進賢自詡頂著個風雅的名兒不愛兜答這婆子,一進一退,時日一長再沒個好,如今聽了他這樣言語,紛紛都憋著笑也不敢明樂。


    孟進賢家的見了頓覺跌麵子,尋日的夜叉哪有叫人看笑話的理,少不得破口大罵說他忘恩負義,有了新歡連嶽丈老子的提攜之恩都打了水漂。


    卿妝難得好性聽了頓熱鬧,重新捧了杯茶對孟進賢道:“即是如此,你們伺候的時間也不短了,尋日我沒來時你們該橫該豎都是你們的章法,如今我跟這兒住著,你們再和往日似的活泛成何體統?”


    她瞥了眼廊下的一妻一妾,“單說你房裏的兩個,打罵著直往我的院裏衝,院裏撒不著火還要進正屋,我那成了你們家戲台子?依著孟莊頭這麽些年的規矩,這事該怎麽料理?”


    孟進賢咬了牙,一個頭磕在地上,“衝犯主子,出言不遜,理應打死!”


    遇著生死之事,孟進賢家的豁出去了,卯著勁兒鬧,先是衝孟進賢嚷嚷,“我早就說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有了那個狐狸精就想方設法要害死我,今兒可給了你機會,等我做了鬼一日往你那孽種的身上去三遭,叫你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罵完了這個再衝卿妝,“小婦來的東西,下三濫的勾當能瞞過哪個,蠱惑大爺不成叫老太太攆到這兒來,如今憑著幾分姿色跟這裝什麽奶奶!你那屋子有什麽不能進,難不成在裏頭養了野男人,明兒告到老太太那兒去,瞧你有幾條命消耗的。”


    初齊壓不住火氣,一個箭步邁過去照實了就是幾巴掌,“勒不住嘴的玩意兒,奶奶的清閨名聲也容你胡亂放肆!”


    隨著孟進賢家為虎作倀的四個管事婆子也是怕火不夠旺的,一氣兒站到院裏俱是要撂挑子不幹事兒,企圖蒙混威脅。


    卿妝也不惱,似笑非笑地瞧了她們一眼,“嬤嬤們年歲也不小了,賣出去人說大爺不厚道,迴頭領了板子降成三等仆婦,馬廄牛槽缺灑掃的隻管填上。素日有跟著她們的沒有,隻管升上來,不願意幹的也成,一同跟著去了吧。”


    誰有好事不接著,非要往犄角旮旯臭地兒鑽,另有四個三十來歲的婆子喜氣洋洋地出來各自領了差事,千恩萬謝的。


    她也不管那四個降職的婆子麵上如何神色,轉而對孟進賢道:“你們功勞苦勞大人心裏頭都有數,但凡因為不大待見我就將她打殺了,大人迴來也不大快活。可你這婆娘愛在人前人後造謠,衛府的名聲事大,領過板子舌頭也莫留著了。”


    家法婆子得了令押著打完立時請了鐵剪刀來,孟進賢家的這會曉得驚慌失措,尚有些氣力哭天喊地地求奶奶饒命;可哪個也不理她,光天化日被提到當院來預備著下剪子絞舌頭,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哪見過這個,嚇得瑟瑟發抖。


    周氏見了,厲聲道:“都給我瞠著眼睛好生看,哪個再敢惹事生非,下場同她!”


    就聽著孟進賢家的一聲哀嚎,直挺挺地抻著兩手軟踏踏地歪倒在地人事不知,那廂有候著的醫婆抬了去醫存她條命,卿妝又瞧了瞧孟進賢的那房嬌妾,家法婆子見了立時拖到跟前。


    孟進賢一瞧忙不迭膝行幾步,淚如雨下,“這兩個賤婦冒犯了奶奶,奶奶打殺絕無怨言,可這婆娘腹中尚有四月的孩子,小人甘願領罰,但求奶奶活小人的孩子一命。”


    周氏擺手斥道:“奶奶能留你婆娘一命如何不能留你的孩子,隻是家法規矩不能枉費,你這妾的二十板子由你領了去,迴頭好生約束,再要生事自當打死了也不冤枉。”


    孟進賢千恩萬謝,自己上家法上領板子去了,院裏婆子丫頭瞧完血淋淋的場麵這會神色凜然大氣兒不敢出一聲,周氏趁勢安撫了幾句這才各自散了。


    卿妝往內院迴,青安還道:“奶奶今兒敲山震虎,迴頭不怕有人再生事端。”


    她說不成,“這事兒不急著完,取冊子來我瞧,這倆祖宗八代也得鬧清楚,但凡有異心就尋個由頭清理幹淨!”


    青安領命去後,她又囑咐初齊,“今兒她們闖門也不曉得是無意還是受誰指使,後頭再有敢往正屋探頭張腦的一氣兒命婆子打死就是。”


    初齊忙不迭交待下去,裏間的戈什瞧卿妝迴來這才各自還刃歸鞘,原位守著去了;她推開帳幔,衛應還在榻上安睡,神色比先前還要好些,看過了,吊著的心這才安穩下來。


    榻邊有張束腰杌子,她坐在那裏彎下腰身挨在他臉頰邊,像柔軟的一株無根藤;她握住他的手貼在心口,“阿應,你好好睡吧,我在這兒守著,誰來打攪你都不成。”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