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著!”


    卿妝聽著萇兒叫人寢食難安的聲口簡直頭昏腦漲,手底下的活計到了緊要的關頭,等閑不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好容易摒棄了羞澀的念頭聚攏了二三兩賊膽,正預備著大刀闊斧地前進,這下可好,被萇兒這麽一攪和全成了浸水的泥胎拾掇不起來了。


    再往榻上瞧,那位爺兒能比她好到哪兒去,素日裏白瓷似的臉如今染了一抹紅釉,清清淺淺的,掩著被子氣若遊絲好不可憐。


    她那股惡氣有自個兒的主意,這會重新聚攏來推著她上前手腳麻利地給衛應拾掇好,還意猶未盡地在他麵上心口薅了兩把,大約誌得意滿噙著笑出門去了,得意勁兒比偷香竊玉的恩客尤盛。


    萇兒聽著她的話不敢再往裏進,這會獨自在重疊的幔帳間來迴地跳撻,十二三歲的女童,如果不見她腰間盤踞的軟劍,終歸有獨屬她的快樂。


    卿妝掖著手打量了她片刻,她察覺了抬起頭擠眉弄眼,往裏間努努嘴,低聲道:“你是不是在裏頭藏了個爺們兒才不叫我進去,好歹讓我瞧兩眼,萬一又是個混賬,耽誤了你可就不好了。”


    她賞她一個栗子,“胡說八道。”


    萇兒揉著腦門撅嘴,“你怎麽能這樣式呢,我這是在幫你,不興打人的,萬一大人迴來我說岔了話將你藏爺們的事兒抖出去,你可不就完菜了?”


    這孩子成天滿嘴抖舌頭逗悶子,卿妝覺得頭疼,拎著脖領子給揪到外頭去了,兩廂搬個杌子對麵一坐,開始談心。


    她先是推了盤果子給她,“咱們兩個認識這麽久了,好像還沒有好生坐下來嘮嘮。”


    萇兒起個時鮮往袖口蹭了蹭,也不懼著勾花了銀線,捧著張笑臉看著她,“你要嘮什麽,能說的我不瞞你,不能的我說個大概齊,你琢磨琢磨就成。”


    卿妝瞅著她直樂,“崔姑奶奶在哪兒碰著的你?”


    萇兒不假思索道:“保定到應天途中的東昌府,我當時斷了腿身上傷口也開始爛了,混在流民裏,左右活不成了就賭個運道,看到了衛府的徽誌才故意跌在崔媞的馬車前。老天待我不薄,叫她救了我,一路迴了應天衛府。”


    卿妝捧著杯茶,仔細琢磨她話裏的意思,“聽你的口音是鄴京人,是在鄴京傷著的?”


    萇兒望著外頭響晴的天卻有些茫然,“我也不曉得我是哪兒人,但是迄小在鄴京長大,也是在鄴京傷著的,往南邊逃難,算流民吧。”


    “那你叫什麽,誰家的姑娘?”


    萇兒轉臉瞧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主人家給我個名叫善喜兒,我生來就是個碎催,有些人眼裏是惡人有些人眼裏是好人,也有些人眼裏壓根兒不是人,所以我不喜歡這個名兒。”


    她年歲這樣小,卻有段不堪迴首的往事,卿妝聽了越發覺得心酸,萇兒卻勸道:“我跟你倒窖不是叫你同情我,我替主人殺過人,有好人也有壞人,有忠良也有婦孺。我這樣的大概早就該死了,隻是心裏有熬頭,舍不得撒手。”


    卿妝看著她,問道:“你心裏的這樁苦悶事兒,隻有衛大人能化解?”


    萇兒一笑,捋了捋劉海,滿不在乎,“也不能這樣講,各取所需,我的舊主是衛大人的政敵,我被追殺,他護佑我也能助他解決心腹大患。”


    朝堂上的事兒她不大關心,不過跟衛應有關的她卻不能忽視,比如今兒一樁事,她直截了當地發問,“雲出岫的班主曾白衣,與你的舊主有何關係?”


    萇兒沒料到她這麽一針見血,當下有些愣怔,望著她好半晌才心不在焉地道:“雖然我替舊主辦過不少差事,但畢竟不是事事都洞明的。”


    卿妝追問:“那你見到他跑什麽,怕他告訴你的舊主,跟到這兒來將你解決了,你惦記的事兒就辦不成了?”


    “大人既然叫我來這兒保護你,就說明他有十足的準備不會叫人拿了我去。”萇兒避重就輕,反而能看著卿妝調侃道:“阿姊你為什麽篤定曾白衣同我的舊主有關係,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懷疑他不是善類,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同我尋證呢?”


    萇兒不願意說,就卯著勁兒同她渾繞,她耐心十足,循循善誘,“世上所有的事兒總歸得有因果,我如今隻知道個果自然要尋根究底,今天趕巧,你頭前跑他隨後問你,我哪有不好奇的道理?”


    “他問我什麽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手段再狠辣,遇上緊要的事情還是勒不住心思,卿妝好整以暇地望著她,“這就是我要同你尋證的事,若無關係我不必告訴你,免得你擔驚受怕,若有關係自然得告訴你,你也好早做準備。”


    萇兒攤攤手有些無奈,“其實我告訴你也不怎樣,你以為雲出岫沒人幫襯著能在亂世裏博得一番名聲,曾白衣不過是個貪慕虛榮的名利之徒,我的舊主正好看中這點,兩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雲出岫這些年暗地裏助紂為虐的事兒做的不老少,也不盡是他一個,彈弦的唱花臉的都是能個兒,終歸亂世,到底助的是周還是紂都說不準。”


    如此想要了解的也問個差不離,卿妝緩緩地點個頭,“周還是紂,這話說的有意思,陛下尚在那就是周,若有一天取而代之那就是紂,這麽說來還是皇室中人?皇室中到如今仍能和大人分庭抗禮的隻有四殿下馮勳,你是四殿下的女戈什,你拿住他什麽把柄了值得他對你個小姑娘如此趕盡殺絕?”


    萇兒嚇了一跳,不過三言兩語竟叫她摸個底掉兒,到底是人別具慧眼還是另有所圖?她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來,可轉念一想,她曾經也是雲出岫裏的伶人,雖說名聲在大殷地界赫赫揚揚,但是哪個能保證她就不曾和馮勳同流合汙?


    如今套出她的話來是要給人打頭陣兒麽,虧得她那麽信任她,原是悄沒聲兒刨了個大坑專等著她一頭栽進去!


    萇兒越想越惱便要往腰間摸,那廂青安眼明手快,一把壓住了,厲聲問道:“你要對奶奶做什麽?”


    她急紅了眼,猛力掙紮,丁零當啷地惹出陣熱鬧,引得院裏外的丫頭婆子紛紛側目。


    卿妝倒是平心靜氣地擺擺手,瞧著萇兒道:“我若和曾白衣一樣,大人早將我永除後患,你也不得活到今日,你若一時想不明白不打緊,日久見人心也沒什麽妨礙。”


    萇兒沒再接茬強,可也沒見得平靜,肅著張臉道:“我來保護你也不是真同你好,那是因著大人喜歡你,我跟你親近他越發能助我一臂之力,不需要日久見人心,你甭走跡了。”


    青安瞧著她揚長而去,越發不快活,“這小丫頭主意可真大,恁話都敢在您麵前言語,也不怕您惱了在大人麵前言語兩聲,她還有什麽盼頭?”


    卿妝笑笑,揭開蓋碗吹皺茶水,“小孩子家家覺得跌麵,也不好賠禮道歉,跟我這兒逞勇鬥狠來著。她這半晌迴來了,周嬤嬤不是和她一道,怎麽不見?”


    青安苦著臉說甭提了,“您瞧著巴掌大點地兒事還不老少,這別莊的莊頭叫孟進賢,四十無子就納了房妾,他那老婆是個二渾頭醋壇子,打那小妾進門就跟在後頭打。越這麽打著人和孟莊頭的感情越發深切,前兒有了身孕,孟莊頭的老婆更不得勁兒,她是這莊子的管事婆,她一撂挑子這還得了?”


    卿妝霎霎眼,“還有這樣沒規矩的,家事鬧到眾人皆知何苦來的?”


    青安大約想起那場麵,直搖頭,“這會您來了,周嬤嬤前後事務一擔挑,孟進賢家的更有功夫收拾那小老婆,那場麵您沒瞧著,哭爹喊娘整個一潑婦。她是管事的,素日頤指氣使,這會大夥兒樂得看好戲,幫著那小老婆東躲西藏,淨跟著她作對。”


    卿妝覺得頭疼,“叫人敲打敲打她,鬧得差不多得了,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臉子誰好瞧?她若能安生還叫她跟這兒伺候,再鬧騰攆出去,還有那起子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家事跟後頭摻和什麽勁兒,瞧兩眼熱鬧就完了。”


    青安道:“可怎麽沒言語,孟進賢家的渾天渾地慣了,這會來個拿她的更不得了,敢和周嬤嬤叫板,橫三豎四要把孟進賢小老婆扠出去賣了。周嬤嬤不應她就領著一眾丫頭不上工,說她是打衛府出來的家生子,老太太麵前還賣幾分情麵,周嬤嬤不敢給老太太沒臉,將她的活計攬下來忙的連軸轉。”


    這話說的有趣,老太太跟前的紅人?倘若真的如此,昨兒她隨著衛應大張旗鼓地進別莊,這都過了一整天了,老太太早該使人來問罪,還能由著她跟這兒吆五喝六的。


    她正預備著差人去將那孟進賢家的拿來問話,外頭就鬧騰開了,兩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一路橫衝直撞進了她這院,前一個披頭散發慌不擇路,後一個拎著雞毛撣子又哭又罵。


    到了院裏有丫頭攔,可叫早衝的暈三倒四躺一地,眼看著就要進了她這屋,淩亂的腳步驚起重重帳幔露出後頭養傷的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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