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這位是個毒頭,若不仔細著對付就能霎時叫他捉到話裏頭的疏漏,三言兩語織成個套噙等著人往裏頭鑽,何況她這身衣裳怎麽出去怎麽迴來,忙得顛三倒四哪顧得上更換。


    他冷不防提及這上頭,卿妝唬了不輕,拿眼那麽仔細看,可不是麽,青碧色的袖口上指頭大小的血塊早已經幹涸了。正因如此顯得無比紮眼,也不曉得多早晚蹭上的,叫崔憲臣眼尖瞄到了。


    那位惡名在外的崔廠公正掖著兩手好整以暇地等她迴話,逼到家門口了不言語不成,她揚揚袖子故作哀傷,“方才奴出門上東府去了,那位二奶奶的氣還沒消,叫人扯了幫地痞無賴來家門口堵著奴的馬車打砸,丫頭們護著奴叫打傷了,想是那時候碰到的。奴剛家來,還沒來及換衣裳就上這兒見您了,廠公莫要見怪。”


    這話半真半假,總歸是在衛府的地頭兒,東廠的番子借膽兒也不敢到那兒惹是生非;再者就算崔憲臣事後查證也不懼著,橋西麵林子跟前真刀真槍打了場仗,地上血跡斑斑的,這一時半會哪能散的了?


    崔憲臣狐疑地望著她,“小嫂嫂都出府來了,那位二奶奶還如此糾纏,這就太不近人情了些,要是咱家知道,早叫番子們上前給小嫂嫂解圍救難。可惜的是小嫂嫂身陷險境也無人幫襯,那起子丫頭倒是是忠心的,能舍身護主。”


    頭前挖個坑不見她跳,這會又攔道河,左右不從她這兒套句話不成,卿妝搖搖頭,“以往奴和東府過世的小穗姨奶奶有幾分交情,東府的小子們見了也沒有不管的道理,要不然她們不過是弱質女流,即便拚盡渾身解數也不是七八個男人的對手,今兒怕是等不著您來了。”


    她說得期期艾艾,當真有幾分下堂婦遭遇不公時的怨天尤人,崔憲臣正掂量真假,冷不防又聽她道:“方才廠公說大人遇刺,您賞下話來可傷的怎麽樣,奴左右出不了門,聽您這一言半語的沒得憂心。”


    說話的功夫她淚水盈睫,勉強摁著心口,隻怕聽不著信一時半會得急的厥過去,模樣九成九的能蒙人,崔憲臣盯著她瞧了半晌直覺今兒這趟怕是來錯了。


    卿妝借著抹眼淚的功夫也在打量他,這位東廠提督是刑獄的高手,風平浪靜地也不曉得信了是沒信,接茬哭鬧罷。


    果真這是個殺手鐧,崔憲臣約莫是厭煩了,拂袖起身,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如泣如訴的模樣,“小嫂嫂不必傷懷,東廠素來比旁人早些得著信,隻聽了這麽個茬卻也沒摸明白內情;咱家當衛大人萬事是不瞞著小嫂嫂的,趕不及前來問候一聲,哪料倒惹得小嫂嫂如此,真是罪過。”


    萬事過猶不及,人說了不曉得內情她再一勁兒哭鬧倒顯得有什麽,卿妝拿袖子抹淚,勉強一笑,“奴是個婦道人家沒什麽主意,如今隻得您這麽一句急得什麽似的,廠公見笑了,這程子且等大人迴來才知分曉。可若廠公得著大人的消息,無論好是不好,且傳了奴去知會一聲,奴也就能安心了。”


    她哭得精疲力竭,崔憲臣聽得頭昏腦漲,忙不迭告了辭,臨出門前還意味深長地道:“小嫂嫂如今這幅模樣,不似咱家在鬆江時見到的恣意,若非咱家識得小嫂嫂,倒以為衛大人換了位愛妾。”


    卿妝搖搖頭,哀哀苦笑,“奴如今哪還敢恣意,說得好聽些是大人的外室,終歸不過是掃地出門的丫頭,垂青過了也就過了,守著這巴掌大的天得過且過吧。”


    說得滿心怨氣,若是真的,那倒稀鬆平常;可若是假的,這事兒就有意思了。


    崔憲臣撂簾子前乜眼,正巧瞧見她垂著兩手木愣愣地站在門上,那神情約莫是盼望著他能給個準信兒似的。他勾唇一笑,問車前躍馬揚鞭的少年,“小董大人,你果真沒有誆我。”


    少年不以為意,隻道:“崔大人玩笑了。”


    崔憲臣離府後,卿妝也不急著上裏間去,坐在花廳上默默抹了會淚,若是別莊裏當真有東廠的番子也好叫人迴稟了去;這壓根兒也不用著裝,想著裏頭躺著的那個,幾乎是悲從中來,無可斷絕。


    戲唱夠了鳴金收兵,周氏打外頭進來跟她前後腳,她低聲問道:“萇兒可迴來了?”


    周氏道在前院,“如今等閑不得,她也上了心,正跟著我四麵八方轉悠莊子,瞧哪裏有缺就叫人來填上,奶奶找她有事兒?”


    “你們且先忙著,迴頭叫她甭亂跑,我找她有話問。”


    她說罷,推開重重疊疊的帷帳瞧衛應去了。


    論理受了這樣重的傷,就該心安理得地躺到明兒早上,可這爺兒壓根兒閑不住,一時操心這個一時惦記那個;躺會覺也不安穩,戈什送票擬進來跑馬似的,文循坐在榻前聽他囑咐,兩人俱是肅著臉,審慎的模樣。


    三月裏頭的風一日日暖融起來,昨兒將落過場雨,屋子裏又濕又悶,卿妝怕惹著他心悶咳嗽,便將檻窗透了半扇讓和緩的風進來吹散一室陰霾。


    屋後行不遠正對著那汪湖,湖風搖曳,岸邊的柳送進來幾許清涼,她自覺得意,聽著有人離開這才迴頭看榻上的人。


    衛應歪在引枕上懶洋洋地看著她笑,唇白得有些可憐,卿妝看著不忍,提裙子坐到榻上彎腰親了一記,分些唇脂給他就叫能她笑得眉眼彎彎,“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難你自個兒當吧。”


    齒頰間還留著嫩茶龍腦的滋味,他起了壞心思來,勾唇一笑,“我喝了藥苦澀的很,口中又無物,太太何不賞些舌尖上的香茶木樨餅子來給我香嘴?”


    饒是這樣還不安分!


    卿妝紅著臉惡狠狠瞪他,可又想著他病弱好讓她為所欲為,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裏能放過,就從手巾角上解下穿心盒,裏頭放的尋日嚼的口香餅子掰下指頭大的一塊含在嘴裏喂給他吃。


    他受了傷仍舊和尋常時候一樣霸道,舌尖勾著她糾纏,將來路去途壓堵得不見天日,她幾乎要窒息。說好的叫她得勢,反倒成了攀在他手臂上的藤蔓,一生一死皆依仗他的生息罷了。


    她五迷三道的時候還不忘惦記著他的傷,趁他體力不濟之時輕巧地在他舌尖一勾,飛快地退了出來,捧著臉目光落在他那看起來甚是潦倒的右臂上,戲謔道:“郎中方才囑咐我,衛大人休養生息的光景,要記得清心寡欲呢。”


    他笑得氣定神閑,“那一切就有勞太太了。”


    這話單聽著沒什麽殊異,可接著她那神來一筆便顯得格外的曖昧,卿妝冷不防被嗆住,那爺兒倒扮起無辜,“我是說這些日子票擬就有勞太太了,你打算什麽,我都這樣式了,你還不忘記垂涎三尺。”


    她氣得七竅生煙,可看著他那張羸弱無力的臉又很心酸,虛張著兩手抱了抱他,“對,我垂涎你很久了,你生得這樣好看又是我爺們,還不興我肖想麽?你快點好,等你好起來,就叫我得了手吧!”


    衛應笑得無奈,將臉頰貼在她的發頂,小心翼翼地摩挲,“傻丫頭,心就這麽樣大,這樣的話,往後還是由你爺們來說才好。”


    事關尊嚴,寸土不讓,卿妝曉得他驕矜的病又發作了,斜著眼扶了他躺下,“知道了知道了,真聒噪!你好好睡,我跟這兒坐著,傳飯的功夫就叫你。”


    他牽著她的手,甚是可憐,“我傷口疼,發了汗,越發難受。”


    她多識趣啊,當下打了盆熱水進來,闔緊了窗子絞了手巾來給他擦拭。聽聞先前箭頭沒進右腕裏,如今隻瞧著半截手臂露在外頭,一層層藥布裹得觸目驚心,她輕輕地擦拭,越拭越心酸。


    趁著迴身浸手巾的功夫拿袖子一橫,抹幹了眼淚,他見了也不戳破,隻顧一勁兒逗她,“太太隻偏愛我的胳膊可不成,身上最為緊要,不能落下。”


    卿妝張著兩手為難地瞧著他,這是個身負重傷的人麽,手腳受限,可頭腦半分活絡也沒撇開,一股腦全都使到她身上來了;可不聽他的又不成,漂亮的美人獨有他的法寶,歪在那裏嬌弱不堪,尤其還生著病,一眼望過去心都要軟化了。


    色字當頭一把刀,她哀傷的歎口氣,誰叫她被眯了眼沒了章法,隻得小心翼翼地挪開被子一點點哄美人歡心。心口後背尤為好說,可是那雙腿怎麽辦呢,被子閑閑散散地搭在上頭就能看清清奇的形狀,這要是露出廬山真麵目真是沒臉透了。


    她暗自搓牙,哆嗦著手去拎被子,薄薄的一床似有千金,好容易攢了力氣拎到半道,那爺兒又言語了聲:“卿卿,手腳輕些。”


    卿妝手一抖,功虧一簣,幽幽地迴身瞧他,“怎麽著,衛大人不經碰,我還得輕拿輕放?”


    他不似說話那麽樣輕巧,素來優哉遊哉的臉上添了紅暈,目光微閃,怎麽瞧怎麽都是任人宰割。她惡向膽邊生,一把撩開了被子,探手往他腰帶上去了。


    結果外頭有人進來,萇兒清脆的聲兒就隔著帳幔幾步遠,“阿姊,您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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