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外頭刀光劍影,再冷不丁見萇兒這樣式,卿妝倒是唬了一跳,可這孩子嬉皮笑臉地盯著她樂,就也沒叫人那麽害怕了。


    她從馬車裏挪身出來,抽了手巾給她擦臉擦手,“這事兒還用問麽,我都叫人從衛府裏頭攆出來了,還惦記著我今兒要上東府的,除那位禮法為天的奶奶也沒誰了,前兒氣出的不夠順就卯著勁兒再折騰。”


    萇兒拿眼斜了斜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歪瓜裂棗,“東府二奶奶不是宗人府丞一品大員的外甥女麽,怎麽還幹這麽下三濫的勾當,一肚子雞鳴狗盜!”


    卿妝聽她鄙夷,心裏頭發笑,可又記掛她小小的年歲放倒這麽些,摸摸她的腦袋胳膊四下打量,“理他們做什麽,自個兒受傷沒有?”


    萇兒搖頭說沒有,軟劍刃上的血跡打繡鞋底子上一蹭再往腰間盤,利落地收拾好衣衫,規規矩矩把手伸到卿妝麵前道:“這起子人壓根兒不叫我放在眼裏,跟老倭瓜似的,砍了藤就提溜不起來了,不費神。”


    她說的輕巧,可臉上掛著未淨的血呲著口雪白的牙,勾魂的鬼將似的叫人退避三舍外,外頭跟車的青安初齊各執了刀劍南北而立,這會臉色尚肅著。


    周氏倒還經事些,從馬車裏端了杯熱茶倒在手巾上衝掉血跡,心有悌悌,“今兒若不是你,咱們哪是他們的個兒,奶奶必也得受驚。”


    萇兒難得謙遜,“阿姊不嫌棄我,我就負責保護她,都是小事,嬤嬤甭誇我。”


    她們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裏,地上躺著的互相攙扶著起身趁就要跑,頭前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側身招唿時露出右臉,巴掌大的青痣橫臉而過,嚇人得很。


    卿妝見了忙對萇兒道:“瞧著那個長得跟鬼臉甕似的沒有,你跟上去,瞧他是不是住銅方街,咱們迴頭街上藥鋪見。”


    萇兒也沒多問,點了頭三縱兩縱跟著去了,周氏不明所以,“奶奶認識那人?”


    卿妝喃喃地道:“秋後在鄴京唱的堂會,當時來給定錢的一撥人裏數他最顯眼,要真是梁府的人可就有意思了。”


    上迴文循盤問兜了個大圈兒,無非是告誡她曾白衣這人不像麵上似的簡單,銅方街附近唱堂會那天,鬼臉甕忙前忙後地照應,數曾白衣跟他最熱絡。


    今兒巧了,茫茫人海偏撞到她跟前來,這鬼臉甕若真是跟曾白衣相熟,獨把他拎來敲打一番,曾白衣安的什麽禍心興許能找點蛛絲馬跡。


    她這麽想著,馬車急匆匆過了橋,生怕哪又埋伏著一波就沒正經上茶肆裏坐著歇會,隻讓初齊在東府外圍踅摸明白穗兒兩日後下葬,這才叫車轉道上銅方街。


    路過長生齋時周氏正巧見著了,笑道:“前兒鬧得那樣大,官府上門盤查少不得撈油水,可這才幾天呐,看著門臉比先頭還要好些,當鋪叫長生可真不是白叫的。”


    卿妝笑說可不是,“連衛府的物件都敢接了去押個死當,人東家跟老天爺借了膽,連大人都不放眼裏的,大約這世上也沒幾個。”


    她話裏有話,周氏沒敢細問,外頭青安和初齊見了人多怕被衝犯跟著坐進來,挨著門縫瞧市集的熱鬧,東一句西一句恨不得要把整條街搬迴家去才消停。


    好容易到了銅方街口,逢著飯點街上擠得密不透風,馬車進不去隻得步行;從街頭逛到街尾就那麽家藥鋪,左右沒得挑揀,卿妝順勢就進藥鋪裏去了。


    結果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功夫,裏頭出來個提溜著藥包的爺們兒,兩廂這麽一看都有些愣神,她覺得頭疼,“怎麽又是你?”


    “小妝?”


    曾白衣垂著兩手看她,這地方詭異,能叫人皺眉頭,“你上這兒做什麽?”


    身後的周氏領倆丫頭虎視眈眈,她示意三人稍安勿躁,勾著笑道:“曾班主這話問的多新鮮,上藥鋪還能做什麽,來聽戲不成?”


    這人壓根兒沒忌諱,一步搶上來就要拉她的手,“病了麽,衛應不是疼你疼得很,怎麽還能把你照料病了?如今連差使個人都不會,反倒要你親自到鋪子裏來看病,就這麽照顧人的?”


    他高著嗓子陰陽怪氣,引著來往的人都往這兒瞧,卿妝不愛和他兜答,一把甩開往邊上挪了步,“我成天五穀雜糧吃著病不奇怪,不跟曾班主似的,能得道修仙。”


    她拿眼往他手裏一溜,戲謔道:“喲,原來您也病了呐?我以為曾班主不食人間煙火,趕明兒羽化得正果,瞧著不是那麽迴事,老天爺也不待見您了?”


    成心擠兌他他認了,可這麽些人瞧著隻會叫他跌麵,心頭不快手底下沒了分寸,嚇死了勁兒把她往藥鋪旁的巷子裏拽。


    周氏頭一個不樂意,忙上來攔,“曾先生這是做什麽,有話好生說,奶奶終歸年輕,經不得爺們這麽冒犯。”


    “滾!”


    他斷喝一聲能唬得人退避三舍,卿妝不曉得他什麽時辰有了這樣的氣勢,叫周氏守在巷子口,自個兒掖著手好整以暇地瞧,“曾先生青天白日拉我到這麽見不得人的地界兒,我給人當了五個來月的小老婆,您這會功夫想做什麽也都不盡興了吧?”


    她不大在乎自個兒名聲,如同往他心上紮刀子,他抬起眼看著她,哀哀地道:“小妝,我知錯,你卻連改正的機會都不肯給我,預備折磨我到什麽時候?”


    卿妝抬頭望天,太陽從雲層的邊角露出柔弱的一角,看著可憐,“您有話好好說,不帶這麽惡人先告狀,鬧不明白的以為我怎麽您了,多委屈呐。”


    “他對你不好,任由他家老太太打你將你趕出來,全鄴京的人都知道了,可他心裏又貪圖你的容貌,養個小婦似的將你養在那嘔人的地方。”他近前一步,死死地盯著她,滿麵哀傷,“尤是這樣,你還不肯迴我身邊來麽?”


    她覺得有趣,打量他好半晌,“你又遇上事兒啦,這迴想把我送誰?”


    曾白衣閉了閉眼,疼得心口在哆嗦,“往後我隻想對你好。”


    “謝謝您,您說晚了,往後有他就夠,我不貪圖您那麽點微不足道的好。”她聽著萇兒遠遠地叫阿姊,料著她問明白話迴來了,不願和他多做糾纏,轉身要走,“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往後咱誰也不欠誰,也甭見了。”


    萇兒正巧途徑這巷子口,過了又溜迴來,滿臉詭異的笑,“阿姊,您跟這兒嘛呢?”略頓了片刻,等看清她身邊人的長相,扭臉轉身就跑。


    什麽毛病?


    卿妝見她溜得沒了影兒,就狐疑地望向曾白衣,這個也是滿臉凝重,隻沉聲問了句,“這丫頭喚你作阿姊?”


    她沒迴話,意味深長地道:“看起來,你們認識?”


    曾白衣擰起眉,“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你收留了她,快些把她攆出去,免得惹禍上身。你同我置氣恨我都隨你,隻是這件事須得聽我的。”


    卿妝不愛受人擺布,一迴就夠瞧的,這麽模棱兩可的話能打發誰,“那她是誰家的姑娘呐,怎麽個不好法?曾班主瞞著我這樣多的事都不帶交心的,我怎麽能信你,不信自然不聽!”


    她作勢要走,曾白衣先她一步將去路堵死,語意急切,“小妝,這事兒一時半會說不明白,我不會害你。”這句話實在沒有說服力,他看著她戲謔的眼神歎口氣,“至少這次我是真心的。”


    她耐心用盡了,敷衍道:“您真心天地可鑒,我要走了,告辭呐您。”


    他在這兒糾纏不休,外頭事兒也沒見得消停,衛應身邊一戈什竟跟到這兒來迴事,周氏聽了麵露驚惶;卿妝見勢不對,惡狠狠踹了曾白衣一腳,趁他晃神的功夫逃到了外頭,“大人怎麽了?”


    周氏貼耳過來,“奶奶快家去,大人半道遇刺了,這會悄沒聲兒抬進了家裏,正尋您。”


    遠處馬車往這頭趕過來,馬蹄聲緊鑼密鼓往她心坎上敲,那股狠勁痛不欲生,搭著周氏手都在哆嗦,臨上車前袖子卻被攀住了。


    車下,曾白衣正定定地仰望著她,欲言又止,“小妝……”


    他扯住不撒手,她嫌煩,從發髻裏拽了柄簪子往袖口一戳,狠狠地將袖子扽成兩截。


    刺啦,曾白衣踉蹌著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著手裏半截殘錦。


    再抬頭,馬車已走遠,摩肩接踵的行人像一汪虛無閃爍的海,將他吞噬,滅頂。


    車輪轆轆,比來時快上數倍,卿妝尤敲著圍子叫再加緊些,周氏忙勸,“奶奶莫慌,如今已叫郎中在救治了,好在傷口不深,止住了血大人便能醒過來。”


    她心裏越發煩躁,“身邊不是有那麽些戈什跟著,怎麽還叫人得了手,是在往天津衛的路上麽?不是說一早上渡口和其他官吏會合,可曾有其他的事?”


    問的顛三倒四毫無章法,是真的急切,便顯得不近人情起來,周氏理了理話頭這才大著膽子道:“大人夜裏在上天津衛半道被宮裏降的旨意傳了迴去,說是五軍都督府駐京神樞營火器房走水把火藥點了,死傷將士過千,連天上落得雨都是血水和人手腳混成的,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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