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皮猴子開了鬧騰的頭,初齊跟著後頭鬧鬼兒,打水端盆進來跟門檻那處就開始數,一直唧唧咯咯地不消停,這一件那一件沒完沒了。


    數完了她還掖著手站幹岸,歪著頭笑,“這些新下剪子的春天衣裳都是給大人預備著的,哎呀,怎麽這樣多,盛夏裏的還在針線上呢,到時候可得多少啊?”


    青安捧了青鹽來伺候卿妝擦牙,抽空瞪她一眼,“這會渾鬧著,昨兒哭得兩眼活像爛杏,剛進門的小丫頭們子以為怎麽了,唬人一大跳,初齊姐姐這是叫哪位俏郎君傷了芳心?”


    叫人拿了短處打趣,初齊的臉紅透了,啐她一口,“賞你倆榧子,合著光我哭來著,昨兒誰抱著奶奶一勁兒嚷嚷別地兒去不得,還叫奶奶來哄?”


    出了衛府的門哪個臉上都是笑模樣,縱然不在外頭張揚,關起門來小聲推搡兩句心裏也快活,卿妝一麵漱口一麵聽著她們鬧。


    周氏進來一人後腦勺賞了個巴掌,笑著罵,“小蹄子們瘋癲了,奶奶剛起就可勁兒撒歡,頭麵衣裳歸置了沒有,我瞧廂房裏匣子堆得滿地,領了小丫頭們麻溜去!喲,奶奶的頭發還沒給梳呢,大清早就聽你倆聲口脆。”


    青安和初齊互相瞧了眼,扮個鬼臉,手頭上忙活開了,卿妝從把兒鏡裏看著周氏笑,“嬤嬤起得這樣早,來了先別急著走的,略歇歇,待會一道吃過飯再忙。”


    周氏笑說可不敢,“這倆活脫猴頂燈,奶奶慣著就不講規矩,這兒鬆散了迴頭上府裏少不了吃板子。”說罷叫了兩個小丫頭進來收拾褥子被子。


    青安和初齊出門傳飯的功夫,卿妝瞧了瞧外間悄沒聲兒來去的人,對周氏道:“今天是給穗兒接三,我如今不適合在東府露麵,可曾備了禮托人送過去?”


    周氏道:“昨兒大人走前囑咐過了,助喪的賻金雖是以他的名義送過去,但恭二爺曉得您和先穗姨奶奶的交情,理解這裏頭的意思,大人還囑咐奶奶切莫過度傷懷。”


    卿妝點點頭,“吃過飯我上東府遠遠地瞧一眼,問明白什麽時候送葬,到時候也好去送她最後一程。”


    “奶奶寬心,我迴頭找人備車來。”周氏掂量兩句又道:“這程子沒外人,我鬥膽跟奶奶麵前賣老臉說道說道。”


    她笑著應了,周氏便道:“這莊子原是大人生母的陪嫁,因有變故幾經轉手才叫太爺贖了來,太爺去後也沒人料理就一度荒廢了,後頭大人無意間得知了這才重新使人打理。如今您來住就重新采買了些丫頭,雖是新來的認主子,大人的意思您不必如同府裏時候拘謹,但人多口雜也得防著。”


    卿妝覺得頂有意思,“都這樣式了,還有人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


    周氏笑得高深莫測,“大人這麽些年,眼裏統共隻容得下奶奶一個人,外頭那起子不明事理的,豈有不好奇的道理?”


    尋常愛嚼舌頭根子的私底下議論兩三聲就罷了,怕就怕那起子惦記衛應的,素日無處下嘴最後急了跳牆上這兒來,這些天從她手裏過的奏折票擬沒有千把也有八百,朝堂上的雲波詭譎她大約能明白個皮毛。


    衛應年紀輕輕穩居內閣,要說隻依仗衛家世代的功績沒有雷霆手段,陛下麵前畢竟寒酸,冤家未曾妄動不過是在等美玉蒙塵的機會,好趁勢一舉扳倒衛應。


    可他四年來行事滴水不漏,以一己之力將衛家護得固若金湯,叫仇敵恨雖恨的大發卻束手無策;如今她到他身邊,即便不能幫襯一二,也不得成了暗中掣肘使他蒙塵的那個,如今周氏言語更叫她打定了主意。


    吃過飯臨出門的光景,卿妝四下裏找人,“萇兒呢,叫她吃飯不來,這會功夫又上哪了?”


    青安要上車裏給裝裝香薰球子,趁空往後院一指,“說是給您掏鳥蛋烤了吃,方才樹上樹下地竄,倒是兜了三五個,不盡興,又去了。”


    卿妝笑,“我要出去趟,讓她甭掏了,一氣兒順光了,鳥的氣性大,迴頭隻逮她一個啄。”


    萇兒是天地不怕的,出了衛府投身這山林裏誌得意滿,也不認生,兩天就跟上下混熟了,路上扯了青安初齊搗鼓她的掏鳥經。


    周氏在車裏頭邊聽邊樂,低聲道:“這孩子年歲小,城府卻極深,身手也好的很。丈高的樹一乜眼到了樹頂,用不著梯子,縱兩下又到另棵樹上頭去了。”


    卿妝順著簾子縫瞧外頭侃侃而談的小姑娘,笑道:“崔姑奶奶說是打鄴京道應天的路上撿的流民,渾身是傷,饑腸轆轆,若是再晚些怕是不成活了。”


    周氏道不然,“決計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剛才我使喚丫頭各處守院,沒留神的地兒她都能立時指出來,倒像是深宅子過慣了似的。”


    “深宅子裏?”卿妝看著萇兒上躥下跳的活泛樣兒,“難不成是哪家的千金姑奶奶,被指了個不如意的夫君,逃家出來再不願迴那虎狼窩裏去了?”


    周氏跟著笑,“八成不能夠,哪家的姑奶奶身手這麽樣好,倒像是姑奶奶身邊跟的會拳腳的丫頭,手腳勤快嘴也利落,崔姑奶奶撿迴來也沒發現這是塊璞玉。”


    她兩個一搭一搭琢磨著萇兒的身世,也沒過許久就進了鄴京城裏,一條道走半往東頭一拐,再行兩盞茶的光景便是衛府。


    昨兒出來的府宅今兒路過,隻剩了悵然,她願意留在那無非是因為衛應,如今沒有讓她牽掛的人哪有什麽留戀,遊山逛水似的的地兒拋在腦後就那麽迴事。


    周氏生怕她傷心也沒敢掀簾子,卿妝麵上倒是喜怒平平,惦記著再走些路就該到了東府跟前,對麵深巷裏有間茶肆,坐著吃兩盞茶打聽完消息再往銅方街一趟就該迴去給那個矯情的人收拾衣裳了。


    這麽想著馬車卻猛地停了,周氏挨著版門問話,“怎麽不走了?”


    過程子青安的聲才遠遠地傳過來,“前麵橋上圍著夥鬧事兒的,對麵頂牛,看樣子還得耽擱陣子,咱們不如打西麵的林子饒過河去,奶奶也省得被驚著。”


    左不過換條道也沒什麽大礙,誰也沒擱在心上。


    可卿妝越琢磨越不對味,這河橋都是東府的,尋常人家借個膽兒也不敢上這兒鬧事來,一鬧還這許久,東府知道這個信兒早該出來轟人了。


    她敲了敲車圍子,“不興再往前走了,原路迴去。”


    周氏這半晌也察覺出異樣,撫了撫她的手,“奶奶別怕,光天化日的,咱這兒還有衛府的徽誌,那起子渾人借他們個膽子也不敢上這兒冒犯來。”


    卿妝不似她這麽樂觀,煞費苦心給她設套麽,不得手不能善罷甘休,要是真心怵著衛應今兒也就不會有人攔路幹仗叫她挪道了。


    挪個道也應是在人意料之中,到了別人預先埋伏的地兒哪還有好走的,不曉得接下來又該是什麽樣的境地。


    這麽想著,車身猛地一震,險些把人顛騰出去,周氏將簾子掀開道縫,“又是怎麽的,好端端地走道也能生出這麽大動靜來?”


    迴應她的不是人聲,倒是塊滾石,從窗簾子裏砸進來骨碌碌地到處滾,好在鋪了錦墊也沒叫它生出多少事來。


    周氏是能穩住的,臉色不過變了變,將卿妝護在身後,低聲道:“外頭有五六個潑皮,拎著棍棒嬉皮笑臉地將咱給圍了。”


    潑皮?


    卿妝霎霎眼,沒欠人銀子也沒得罪人,他們攔路做什麽來的?


    外頭倒有個識趣的得意洋洋報山門,“車上可是大名鼎鼎的卿倌,咱們爺們兒跟這兒等你等得甚苦,多日不見也不下來陪咱們嘮嘮,這樣不念舊情叫我們好生傷心。”


    話往下三濫裏說,外頭尚有未出閣的丫頭,聽了這話無不紅了臉小聲地叱罵;萇兒那個混不吝的倒是不忌諱,一抬腿縱上了車轅,兩手抱肩居高臨下地嚷嚷,“小賊,哪條道上的報個名來,找我阿姊做什麽,姑奶奶聽著合理了,許你爬過來拜我阿姊也是能夠!”


    她年歲小,說的再大氣磅礴那起子混混也不擱在眼裏,隻是哄堂大笑,“小丫頭片子也是唱戲的,聲口這樣好,不曉得跟爺們家去也是不是這樣的脆。”


    萇兒揚聲罵句,“脆你姥姥,找打!”


    話音落就聽著外頭震耳欲聾的一聲慘叫,周氏唬了一跳,順著版門往外望,臉色不大好,“那小丫頭多早晚拎了把劍,將個潑皮的腿砍下來了。”


    還未待卿妝驚愕,外頭萇兒又道成了,“沒腿子用不著家去,想聽我聲口跟這兒聽,管保等你見了閻王還能惦記著這茬。”


    她說這話時渾然天成的一股威嚴,那起子混混聽了火起,大約一股腦兒圍了上來,瞬間倒了鍋灶似的雜亂;守車的丫頭婆子尖叫哭喊,和金戈鐵器的脆響混成滾粥,半盞茶的功夫外間終於消停了。


    版門叫人推開,露出萇兒那張血乎乎的臉,笑容滿麵,“阿姊,你別怕,這起子歪瓜都叫我撂地上了,要出來問句話麽?”


    她生怕嚇著卿妝,把滿手的血在衣裳上蹭幹淨,隔著袖子才來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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