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東府家裏連軸轉,白天又折騰了了場,家來眼睛也沒功夫睜開,鬆鬆散散延捱到了下半晌。可也不是正經醒過來,耳朵裏聽著不大熟悉的唿吸聲,卿妝素日裏警惕的很,這麽便被鬧醒了,果不其然床頭正趴著雙骨碌碌的大眼衝她直樂。


    她攏了攏亂發掖著被子起身,望眼外頭早已是日影橫斜,衛應不曉得什麽時辰走的,她湊手在萇兒臉上捏了吧,“你怎麽跟這兒呢?”


    萇兒給她尋了衣裳,順帶將鞋也給她擺正,嬉皮笑臉地道:“前兒姑奶奶撂挑子了,別院兒裏的都嫌我話密,我投奔你來了,阿姊你高興不?”


    卿妝腦袋昏沉,她咕咕噥噥一大摞,嚷的她更頭疼,“你怎知就我不嫌你?”


    萇兒跪坐在腳踏上捧著臉瞧她,“多新鮮呢,她們一看都是半路上留客,嘴上熱鬧的主兒,不像阿姊麵善心慈菩薩似的,我來你一準兒喜歡。”


    “得得,你跟這兒吧,我很高興!”卿妝被她言語地騰雲駕霧,捂了捂眉心,還沒好利索,仍舊一個窩,歎口氣接著問道:“你跟我住啊,還是叫人院裏給你單收拾個屋?”


    萇兒說:“大人叫我住外間給阿姊守夜,一天也不興落下,青安姐姐把我的包袱皮兒都晾上了,往後就在這兒紮根了。”


    她跟這兒神掄,卿妝拿眼瞅她,“你才多大個兒,成夜在這兒守著受的住麽,大人不明白女孩子的不易,迴頭我跟他說聲。”


    萇兒搖搖頭,“大人吩咐了,也就這段時間大夥兒難捱,等他閑暇時晚上就沒我事兒了,有他貼身伺候阿姊比哪個都要靠譜。”


    初齊來給卿妝梳頭,冷不丁聽她沒溜兒一段嗆得直咳嗽,拿眼來瞪她,萇兒還咧著嘴傻樂,“古語有言親卿愛卿,是以卿卿,大人是阿姊的爺們兒,白日晚上貼身該當貼身守著,多合乎情理。”


    卿妝從菱花鏡裏意味深長地瞧她,“年歲不大點,倒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萇兒捧著臉踅摸點心,“哎呀,見多識廣,男人和女人之間也就那麽點事。別家爺們兒嘴上說的好聽可手底下沒人味兒,拿女人就當個玩意兒似的,大人不似這樣,待阿姊是真格兒好。”


    這話不像是個十二三的小姑娘能說的,卿妝叫初齊出去自個兒別蝶翼步搖,抽空道:“大人除了叫你守夜還囑咐你別的沒有?”


    “說啦,叫我打今兒起跟著阿姊,寸步不離。”她撓撓發髻,笑眯眯地道:“阿姊見過大人身邊的戈什吧,往後我就是阿姊的女戈什了。”


    大殷的王公身邊幾乎都配了戈什,以親王同衛應身邊的數量最多,約摸三十來人,個個均有官品且身手不凡,儀淵便是衛府戈什的頭領。萇兒一個落難的小姑娘,成天在後宅晃蕩,卻也明白這裏頭的門道,看來落得這個難著實小不了。


    然則衛應叫她進這個門便有他的意思,她也沒細問,抿了抿頭發起身來牽她,“成,女戈什,到點兒了,咱們吃飯去。”


    萇兒蹦蹦跳跳拉了她同出去,數月不見她竟長高了好些,快要挨著她手肘了,也不似以前細條條一把。若是自個兒親妹子當時沒叫人做成想肉,今年也該跟穗兒那樣大了,身量約莫比萇兒高些。


    天邊有了暮色,霧沉沉的雲尾又像個魚鉤,將那些消沉的心思一點點打骨血裏頭勾出來,頗有痛不欲生的滋味,她看了一程終歸挪開眼上花廳去了。


    吃過晚飯照舊迴屋謄票擬,萇兒卻將她攔了攔,領了往外院走,“大人要你今兒晚飯後先歇歇,上前院書房見文先生,說命案的事兒。”


    這陣子淨顧著和衛府的奶奶太太們鬥法保命,正經的事兒都撂倒腳後跟兒,那位孫昭大人甭管是個成日尋花問柳的老柴禾杆兒還是腦滿腸肥的大蟈蟈兒,終歸是二品大員,這兇手即便是掘地三尺也得叫刨出來。


    在兇手沒刨出來前得益於那位糊塗官兒,她身上的嫌疑抹不幹淨,若不是擱衛府裏住著,早教人拖到牢裏先打頓板子了,卿妝一麵想一麵進了書房。


    果有位四十上下的爺們兒正背著手門跟站著,穿身藍羅襴衫,細眼長臉半撚灰胡,文質彬彬,見她進來忙俯身行禮道:“見過姨奶奶,小人姓文名循,常在外間行走,姨奶奶怕是不認得小人。”


    卿妝請他坐了,笑道:“文先生客氣,大人的左膀右臂豈有不認得的道理,前兒大人同我說文先生在登萊兩州公幹,這半晌才迴來,很是辛苦。”


    文循起身忙道不敢,坐了才道:“上迴大人和姨奶奶上鬆江,後頭小人便跟著去了,姨奶奶叫見的人小人也見了。隻是細串兒死了約莫倆月,婆婆庵的玉墜子據說早叫人轟走了,領了幫姑娘上了趟往杭州的船再沒動靜。”


    卿妝皺眉,“細串兒怎麽死的?”


    “有人替她贖身,一時高興喝多了掉池子沒上來,就那麽過去了。”文循大著膽子問道:“聽說贖她的是個應天府的茶商,花了六百兩,為人闊綽的很,細串兒可同姨奶奶言語過?”


    她垂眼冷笑,一搭一搭地撥茶葉,直言不諱,“認識也不過借著抹過三兩迴的牌,都是幾年前的事兒了,何況她接客我也不能看著不是?”


    文循常在衛應身邊,如今見了她手底下一模一樣的動作,脊梁骨涼意接踵而至,忙俯身謝罪道:“姨奶奶恕罪,小人絕無冒犯的意思,隻是話頭說到這兒小人不得不多句嘴。”


    卿妝抬抬手說無礙,“先生沒找著那個茶商,後頭便上登州萊州去了?”


    文循說是,“姨奶奶先頭在戲班裏,不也去過這兩地麽?”


    她點點頭,“戲班全年分三季,中秋到年根兒是最後一季,這時候要唱堂會的多,接了人定錢就各地兒跑。那時候戲班尚在汝寧府,接的是登萊兩州的定錢,那家闊綽約又催的急,戲班將其他的推了去的。”


    文循又問:“打汝寧府一路去,也沒耽擱?”


    “走道的時候碰著山匪,家底兒被抄幹淨了,進了城報案,就在歸德府耽擱了七日。”


    “後頭呢?”


    卿妝想了想才道:“從歸德府往後一路倒順遂,唱完兩場堂會又接了鄴京的一家和鬆江陳知府的那趟,後麵的事兒文先生想必知道了。”


    文循緊追不舍,“姨奶奶是何時唱完鄴京的哪家堂會,何時又到鬆江?”


    時日久遠,她一時記不起名姓,“堂會是曾白衣接的,至於哪家不明白了,隻記著那家女婿在安東衛一艘鬥艦上做官兒,他丈人時時念叨他與赫特交戰打過碗口銃,到現在還能想起來。九月二十七晚上唱完,班裏的花臉犯了舊疾,耽擱四五日才上鬆江去的。”


    她說完,又想起件事兒來,“那家應當在銅方街附近,當晚卸了妝花臉就嚷嚷心口疼,小徒弟出去抓藥,迴來說銅方街上有糖炒栗子,我還叫他跑了一趟。”


    文循掂量再三,才道:“小人有幾樁事兒說給姨奶奶聽,您給琢磨琢磨。雲出岫走的這條道壓根兒就是隨著孫都憲的,您在歸德府耽擱了七天,孫都憲因騎馬摔了腿也在歸德府修養了七日;九月二十六孫都憲到了鄴京,十月初二往鬆江趕,您說,戲班子的點兒怎麽摸得這樣精準?”


    卿妝抬眼來看他,“文先生的意思,還是我殺了人不是?”


    “不不,小人絕無此意。”文循起身行了個禮,“可事兒湊巧到這兒了,姨奶奶您聽了,是不是也覺得這裏頭有蹊蹺?”


    蹊蹺歸蹊蹺,也總得有個緣故,不然就是樁冤案,她捧著下巴琢磨道:“雲出岫裏的伶人師父天南地北,雖說也有些曾是不正經的,可再渾也不至於和二品大員有私仇。再者說了,孫都憲的路線要說官爺們知道還有通路,戲班怎麽個事兒呢?”


    文循一針見血,“姨奶奶,雲出岫的道可都是班主領的。”


    她還是不大明白,“雖說是曾白衣領的道,也是接人堂會……”


    忽然她止住了話頭,如果連堂會都是按著孫昭的路線定下的,她笑笑,“曾白衣打小就在戲班子裏,論理也不功夫接觸到孫都憲,犯不上這樣挾私報複。”


    文循的笑意味深長,隻是恭恭敬敬地行禮也沒搭言,卿妝越發覺得這裏頭有事兒,“先生是不是查出曾白衣或是雲出岫不同尋常。”


    文循笑笑,“或許曾班主壓根兒就是位不同尋常的班主呢?”


    他這話她不明白,轉天丫頭們進出將鬥櫃裏的衣裳收進庫房換上春袍,她坐在廊下看還在琢磨這事兒,周氏看她愣怔隻當還在傷懷,就抽閑跟她嘮嗑。


    “昨兒東府二爺要休了二奶奶,她哭喊迴娘家去了,這會宗人府丞的太太攜著二奶奶她媽和二奶奶上老太太這兒來了。”


    “怎麽著,自個兒做了喪盡天良的,還敢攜家帶口上這兒告狀?”她嗤笑,“多大年紀人了,還玩這手。”


    周氏道:“就怕這起子小人惡人先告狀,拿住您嚇唬梁氏的把柄,迴頭問起來還是您的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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