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頭從西麵斜斜地掛下來,有風過,天邊染上抹冷寂的灰藍;樹下奔跑的小鹿受了驚,磕磕絆絆跪到在花圃裏,簌簌的花卷起又落下,嚇醒了兩隻交頸的錦雞,風聲就此熱鬧起來。


    卿妝捧著臉看了半晌,迴身對周氏笑道:“何嚐不是您說的理,也用不著告狀了,實打實的。梁氏是恭二爺的正頭太太,叫我又是打又是罵,跟往恭二爺臉上招唿也沒兩樣,妾打主子什麽罪名,挨棍子還是坐牢?”


    周氏忙道:“分宅立府就是兩家,她也不算您正經主子,雖說您拿住她確實不合規矩,可她何嚐無罪?老太太素來喜歡孩子,再不待見先小穗姨奶奶,但看著孩子的麵再三囑咐三太太好生看顧著,如今她手底下一屍兩命交代不了。”


    提起這個,卿妝把梁氏恨到了骨子裏,眉眼陰陰的,“嬤嬤可曾想過東府雖然散漫,但是素日終歸在規矩裏,三老爺不愛管事,少不得是三太太的手段。如今梁氏甫一進府就大刀闊斧地素儉家門,她再無禮,嫁進來也不過七八日,若是沒有三太太暗中授意,隻怕也折騰不起來。”


    周氏跟著擰眉,“姨奶奶的意思是說三太太尋日不待見先小穗姨奶奶,如今不過借了恭二奶奶的手除了心腹大患?可三太太尋常不是這樣的性兒,自從齡姐兒入宮後就守著爺們兒得過且過,誰家姑娘丫頭在老太太跟前露臉就同誰親近,並沒有大壞。”


    卿妝點點頭說懂,“但願是我是小人之心,不過穗兒尋日總同我說三太太待她如何不周全,加之昨兒梁氏哭鬧時候說不是她害的人,找別人去。這個別人到底是誰,兩廂一比較,免不得多想些。”


    周氏稱是,“東府的哥兒都是庶出,三太太這些年仍舊是和和樂樂的,也不給偏房臉色,連老太太都說她是少有的糯性人。可往往這樣人一旦動了歪心思,更叫人防不勝防,梁氏有她當靠山,老太太跟前更得意了。”


    卿妝嗯了聲,“真小人倒沒什麽,怕就怕背後下刀子的偽君子。”


    周氏說不礙,“雖說我常在應天許久不曾家來,不曉得東西府如今什麽樣的光景,但是倒還剩些往日的臉麵,姨奶奶煩心的事我記心裏頭,往後一準兒留心。”


    卿妝沒來及言語,院子外就浩浩蕩蕩進來夥兒人,領頭的和氏見麵就笑,“給姨奶奶請安,周姐姐也在呐,我給姨奶奶送東西來了。”


    周氏迎上去攙著手到廊下來,“什麽東西倒勞煩你,這樣多件?”


    和氏歎口氣,“噯,還不是高氏往府外偷的東西,上月到衙門裏給她兄妹倆告了,東西全吐出來了。我都給數了,一件不少。”


    她一麵叫小丫頭將物件抬上來,一麵絮叨:“那倆不是東西,這麽一點驗,她哥子的賴賬不老少,偷雞摸狗的不是頭迴,胳膊上叫刺了字打了五十棍牢裏坐去了。高氏依著老太太所言燒了契書扔到別莊給了個老鰥夫,老頭兒六十來歲了就想要個兒子,高氏不給生就往死裏打。”


    卿妝笑著沒搭茬,和氏識趣,換個話頭,“物件雖說拿迴來了,可終歸髒人手裏過了遭配不上姨奶奶,大人的意思這就擱庫房裏不開箱了,您缺什麽叫周姐姐列個單子,我好上庫房裏給您備齊了。”


    她說好,邀她同坐著,“我這兒用著都是湊手的,等想起來了再勞煩和嬤嬤,裏間丫頭們拾掇衣裳呢,您大老遠到我這兒來,且在外頭坐著略歇歇。”


    和氏笑說不用,“姨奶奶太抬舉我了,我就是個忙活人,一閑下來憋得慌。這上前頭忙去了,您缺什麽短什麽叫丫頭跟我說聲,但凡有件不稱心的唯我是問。”


    周氏送她到門上,臨別前還將封好的包銀子悄沒聲別到她袖口裏,和氏走的時候歡喜什麽似的。周氏迴來道:“姨奶奶放心,這是個活絡腦子,東西兩邊都能說幾句話的,有風吹草動少不得到咱們這兒漏口風。”


    這廂說著東西府,外頭就有人來門上叫,“小衛姨奶奶可在,老太太庵堂裏有客,叫小衛姨奶奶同去作陪呐!”


    真是說什麽來什麽,梁氏把外祖母韓老太太糊弄來了,這會要見她,可有什麽好見的?正頭太太叫別家的妾給折騰得哭爹喊嗎,大約這會到長輩跟前搭台打擂分庭抗禮,找臉子罷了。


    果不其然,庵堂裏跟過了趟大刑似的,梁氏站在個肅正臉花白頭發的老太太身後,哭一陣泣一陣;她進門來,安也沒好生請,老太太就沉著臉叫她跪下,“你可知錯?”


    這事甭管哪個錯在先,她摁了人攪鬧的東府家宅不寧就是她的過,打這兒論犯了律法,人上衙門裏一告一個準兒,卿妝提裙子跪了道:“奴知錯。”


    她這麽一言語,梁氏哭得更狠了,也不大聲,跟頭前也跪了,“老太太,為孫媳做主。”


    老太太拎沉香拐往卿妝身上招唿,沒下死勁兒可也不輕巧,三兩拐下來掄得人心頭發悶,她仍舊怒意十足,叱罵道:“素日裏覺得你是個曉事的,卻不知藏著這樣一顆賊膽,那是你恭二奶奶,得恭恭敬敬叫主子,是你隨便能打能罵的?也不掂量著身份,應哥兒再給你撐腰,你也是他的妾!”


    也不曉得是不是提起人間的活閻王,梁氏一氣兒不敢哭了,連韓家那位老太太臉色也惶惶,老太太打夠了斥道:“怪哉的玩意兒,人家裏治喪,做什麽上東府作死去了?”


    卿妝忍著疼,磕了頭道:“前兒早間起來,東府有人上奴院裏說寅時穗兒沒了,半夜裏頭跌了跤也沒人扶,就那麽去了。三太太素來治家有方,何曾出過這樣的荒唐事,奴隻當丫頭婆子們不仔細,一時晃了神,可真過府拜祭卻瞧著不是這麽迴事。”


    她抬臉直瞅著梁氏,“穗兒院裏的人都叫二奶奶打發走了,院門大敞著,壓根兒沒人伺候,半夜裏叫人還得自個兒跑多遠的地兒。奴過府的時辰太湖石縫裏的血還沒幹,婆子說穗兒的孩子跌下來混在一灘血裏,半個巴掌那樣大。”


    “老太太容稟,”梁氏連連磕頭,哭訴道:“今年尚在年裏陛下便提克儉,孫媳是個婦道人家旁的不曉,隻知道在內宅給二爺幫襯一把,掂量過尋日用度後,就打孫媳院起打發出去四個使喚的。穗兒有孕在身,孫媳想著五六個人伺候著不在話下,裁了四個也不如何,誰曾想傳令的婆子是個榆木,一個伺候的都不給留。”


    她膝行了兩步一把扣住老太太的腿,“穗兒是給孫媳敬過茶的,若是孫媳不認可便進門前就將她賣了出去,何須再搭上孩子的命,那是二爺的長子,借孫媳個膽兒也不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勾當。穗兒出了岔子,孫媳聽了信真恨不得以身相替,當下就將那辦事不利的婆子扠出去打死了一慰藉穗兒和孩子的在天之靈。”


    老太太聽罷了,轉向韓家老太太道:“這事兒左右說明白了,恭兒媳婦頭迴掌家摸不著鍋灶,難免捉襟見肘叫刁鑽的老貨鑽空子,吃巧宗。也怨三兒媳婦,尋日就懶懶散散,這會來個人就摸了黃牛當馬騎,一氣兒不管了,媳婦進門才幾天?”


    三太太打椅子裏起身,訕訕地福了福身,“老太太教訓的是,我尋日見恭兒媳婦機靈賢淑,心裏樂得什麽似的,左右這家是他們年輕猴兒的,恨不得將家裏的鑰匙倒了給她。誰知道那起子婆子見她麵軟,自個兒做上主,害了孩子,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要怪便怪我就是。”


    老太太歎口氣,道罷了,“沒了的也是你孫兒,說起來誰得意,恭兒年歲不小了,眼瞧有了後卻出了這檔子事兒,敗興兒!”


    婆媳兩個你來我往的,韓家老太太不樂意了,“老姐姐這話我聽明白了,合著您家盡出以下犯上的玩意兒,前頭一個自作主張的婆子,叫打死了是老姐姐的家務事,我不說嘴。”


    她一指卿妝,“這個小婦養的玩意兒可怎麽的,對我兒又打又罵,全叫人看去了,是往我老韓家打臉呢。咱大殷的律令明明白白,妾犯妻與犯夫同罪,依著她這麽樣的可是仗一百徒三年,我看著老姐姐的麵子才上您家來私了,您要不理我我可上衙門給我兒鳴冤去了!”


    韓老太太的爺們是宗人府丞,動輒國法家規頭頭是道,老太太不愛有人對她頤指氣使的,跌麵兒!


    可惜人打到家門口來了,也不能不接茬,她越瞧卿妝越著惱,更不願受人擺布,“理是這麽個理,但卿妝畢竟不是恭兒的妾,律令裏也沒規定別家的妾打您寶貝疙瘩得挨棍子吃牢飯的。”


    “那我兒就白挨這賤婦一頓?”韓老太太被她噎了,“上衙門打棍子咱都沒臉,我來您這說理也不為別的,不如叫牙婆進門來把她拉出去買了,今兒這事算完。”


    老太太點頭,叫棠姑,“到門上等應兒下值,叫他到往我這兒一趟,他房裏人如此沒了規矩,等他來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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