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嘴上討便宜討的熱鬧,但終歸是個胡子上掛霜的,一吹就了。被卿妝拖到廊廡轉角背人的檻窗下死死地摁住,再瞧跟著的丫頭順地躺著斜著東倒西歪,當下臉色就變了變。


    終歸青天白日的還剩幾分氣勢,她瞠著眼睛疾言厲色,“反了天了,誰給你的膽子,敢以下犯上?還不來幾個人,將這個下賤的貨色拖出去賣了!”


    “二奶奶!”卿妝抬手拔下束發的簪子,鋒利的尖兒直抵她喉嚨,笑盈盈地道:“您可想好話該怎麽說,咱們能體諒您,可這不喘氣的物件畢竟沒譜,要是不仔細哆嗦兩下,您這命可就懸乎啦!”


    梁氏臉都白了,眼淚順著麵頰往下爬,哀聲叫喚,“二爺,二爺救我!”


    喊半晌,衛恭仍舊擱院裏孤零零地站著,垂著兩手張望著打正屋裏蔓延出來白茫茫的喪幡,不曉得是沒聽明白還是存心抵觸,壓根兒不搭這犄角旮旯裏的茬。


    卿妝笑意越發旺盛,“二奶奶剛殺過生害完命,輪到自個兒就忙唿救,世間還有這麽不公道的事?”


    “我沒殺她,是她自個兒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大半夜跑出院子,一跤跌死了礙我什麽?”梁氏說得聲色俱厲,可眼中神色惶惶不安,一勁兒爭辯,“又不是我拽著她出的門,是她自個兒瘋了,弄死孩子再弄死自個兒,命薄活該!”


    卿妝點點頭,“就依著二奶奶的理,打今兒起咱就跟這兒,您站穩了可別往下禿嚕,但凡您這麽一滑簪子可就鑽您嗓眼裏了。您別這麽瞪奴,左右礙奴什麽,是您自個兒硬往簪子上攮,奴也沒扽您!”


    梁氏又驚又怕,哪還有來時頤指氣使的模樣,聲嘶力竭地道:“一個個玩意兒都要爬到主子頭上來了,今兒你將我攮死在這兒就罷了,若不然我早晚有一日將你賣出府去,連城北胡同那些暗家子都不如。”


    卿妝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哭鬧,直笑道:“奴如不如誰的都不值什麽,即便在這兒讓您血濺三尺也是孑然一身無牽掛,橫豎給姊妹報了仇雪了恨,心裏也坦蕩。倒是二奶奶家大業大,上上下下百餘人,穗兒跟那孩子怨氣不散,您死了就上梁家上韓家去,左右不鬧個家宅不寧不算完。”


    梁氏渾身哆嗦,腿膝發軟就要往地上栽,哭得幾乎要沒聲兒了,“克儉家門是禮法是規矩,是她自個兒不爭氣沒福分,怨不著我娘家,你瘋魔了,不把衛家鬧得家破人亡不甘心!”


    “鬧得家破人亡的可是二奶奶!”卿妝嫌她嫌透了,湊手拎住往美人靠上一丟,繼續擺弄簪子,“話又說迴來,奴同穗兒素日很好,她這麽一走心裏空落落的,趕明兒遇著她的魂叫她上您的身,一日同您親近一二十趟。”


    她俯身逼視她驚慌失措的眼睛,“您說好不好,二奶奶!”


    梁氏尖叫一聲,抱著頭往地上跌,一麵哭一麵磕頭,“不要來,不要來,礙著我什麽,不是我害的你,你找別人去!”


    卿妝薅住她的襖領子擰向靈床的方向,厲聲道:“她懷著身子,你尋日裏頭叱罵,連她身邊的人也要攆幹淨,不待見她便不理她罷了,何苦這麽糟踐她?如今她同孩子一道去了,你稱意的光景也好好想想,往後若是有了子嗣,這麽惡毒的心可配拿來養孩子!”


    梁氏失聲痛哭,這麵兒雖背著人可動靜大了難免招人側目,丫頭婆子知道個中內情的沒個上來勸,恭二爺都閑巴巴看著站幹岸哪有她們出頭的份兒,明麵上的二奶奶打今兒往後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罷了。


    衛應坐在廂房裏慢條斯理地吃茶,外頭動靜鬧騰最大的光景倒是開了一迴口,看著衛恭白蒼蒼的臉道:“她尋日叫我慣壞了,見諒。”


    他搖搖頭,提起那個故去的人,眼裏好歹生出些光彩,“穗兒生前極喜歡這個姐姐,她能來送穗兒一程我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又替她出氣叫我如何謝得,大哥哥快別說這樣的話。”


    兄弟內宅的事務他不好過問,衛應聽外頭的動靜小些,便起了身,“你向吏部告了假,就在家好生歇著,若是有短缺的隻管去尋我,卿妝一直惦記著穗兒救命之恩,苦於無甚機會報答她。”


    衛恭送他出門,落拓地笑了笑,“不提今日,尋日裏做得已然足了,我哪還敢在上門勞煩,吏部的差使恐怕往後我再無心力,倒少不得大哥哥多費心思。”


    衛應嗯了聲,掀步下台階,那個癡傻的呆子仍舊站在正寢的直道上,直愣愣看梁氏跪在靈床前哭啼。他上前叫了她聲,她垂著頭期期艾艾地轉過來,看清是他才捂著嘴撲進懷裏。


    盤桓到辰時,日頭升的老高,卿妝準備家去前提了裙子上靈床跟看穗兒最後一麵。


    “小穗姨奶奶去前已不大清醒了,隻要個瓷瓶帶了去了,說是您給的,是個念想路上也有安慰。”守喪的婆子將衾單卷了小小的一道縫,生怕她受了驚嚇,扶出去才低聲細細地交待,“又說不許您傷心太過,她同孩子一道走,路上不孤單,還有句話叫您好生掂量著,情深不壽愛極必傷。”


    衛應聽了兩三聲心頭便是一凜,擰了眉來打量卿妝,卻也不知她如何的想法,隻茫然地望著靈床,淚如雨下。


    等到坐上家去的馬車她才背過臉拿袖子抹淚,皴的嬌嫩的麵皮發紅,剛才抽了簪子氣勢昂揚地要殺人,如今隻落拓地坐著,滿腹心事。


    她越不言語他越彷徨,也不知道穗兒的遺言她聽進去了多少,生死之事最能叫人清醒,衛恭娶的混賬老婆將她至交逼死了,她又做什麽打算?會不會恨人帶著衛氏老小一股腦全都恨上,連他也不例外,一丘之貉?


    “卿妝?”他決定主動搭茬,言語兩個來迴也能明白她的想法,“若你委屈,便來同我發火,左右不能窩心裏頭。”


    那傻子幽幽地望著他,沉鬱的臉色丁點笑意都沒有,“委屈什麽,死的又不是我;走岔的也不是你,更犯不著衝你發火;我想殺的是梁氏,但可能麽,什麽也不能夠,就這麽著吧。”


    不問還好,這麽搭腔越發叫他心裏沒譜,什麽叫這麽著,她還真惦記上穗兒的話了?


    他腦子裏跑馬似的,脫了韁扽都扽不住,她還在那補了記窩心腳,“穗兒交代我的話,要是她自個兒能早明白些就好了。”


    衛應心更沉了,兩個人再隱囊上並肩挨著,很容易叫他把姑娘攏到自個兒臂彎裏,溫馨的氛圍有了,開始潤物無聲地扭轉她跑歪的心思。


    “話不能這麽講,人不過百年,若世事洞明哪還有趣兒,多經多曆,人情才能練達。所以咱都會遇上坎,隻是有深有淺,穗兒這個著實屬深了些。”


    這個開頭很容易接受,她誠懇地點了點頭,“對,我很死梁氏了!”


    他循循善誘,“恨她打罵容易,畢竟她猖狂你氣著這不講道理,待來日你使人或打悶棍或懸索或套繩教訓她都使得,但是不能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身邊人。”


    卿妝拿眼覷他,這爺兒兜了個大圈兒,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


    果不其然,他接茬表達他的諄諄教誨,“就比方說我,七天都沒見著家門,上保定上真定兩天沒顧闔眼,好容易家來歇半日,結果太太沒了。你說這樣的無妄之災,我委屈不委屈?”


    “委屈。”


    衛應將她抱緊了些,親了親她的額角,臉貼著臉撥弄她的手指,“別人生出的感慨未必適用,她不能領會你的命你也無法承擔她的運,你們惺惺相惜盼的是彼此長久的好。所以你我將自個兒的日子料理明白,於你,穗兒即便去了,也未必會有遺憾。”


    他是個很能耐的說客,輕而易舉便將人說得心軟,終歸是穗兒的話讓他擔心了,可誰能保證她剛在聽到刹那沒動過別的念頭,若是長久悶在心底便再不是原先的模樣了。


    他讓她明白他的心,把她心底那點不安驅散,卿妝笑著,仰頭親了親他,“好,那往後咱們就將自個兒的日子料理明白。”


    衛應低頭迴應,她眼裏的水光還未散,柔軟嫵媚,漾漾的便進了他曠日幹涸的心。他手指遊移,將她的腰身往上提了提,壓在拱火的心口,那裏烈焰盡焚,急需一場酣暢的甘霖。


    她在這事上向來大膽,一麵流淚一麵蛇似的遊上來便把他壓在了車圍子上,冰涼的手指利索地勾開他的衣領子順著他暖熱的頸取暖,摸著半道車身便停了。


    外頭儀淵應景地嗽了兩嗓,裝腔作勢地提醒,“大人,到家了。”


    這檔口她倒知道害羞,三把兩把替他整理了衣裳再抿抿自個兒頭發,飛快地卷下車一路蹽進自個兒院裏,等他進門的功夫榻上的那個已然是睡眼迷離。


    自個兒事了拂衣去,獨把他不上不下地撂那,忘恩負義的小畜生!


    他負著手哼了兩聲,替她放了帳幔,慢條斯理踱到廊下叫周氏,“上東府瞧著,恭二爺可有照拂不周的地方,另則梁氏但凡有風吹草動,速來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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