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做罷了晚課挨在炕桌上醒神,棠姑闔住翻天印的窗子來給她披上大毛氅,她這才抬抬眼問:“那丫頭在?”


    棠姑道聲是,“耳房裏頭抄佛經呢,一字一劃的,倒也沉得住氣。”


    老太太笑笑,“今晚上是應兒的喜日子,她識趣兒的很,生怕別人作派她的不是,上這頭避禍來了。謹小慎微的也不怨惱,比龔哥兒拚死拚活抬進門的那個好了不曉得多少,貨比貨的扔,先頭我還不待見她來著。”


    棠姑俯了身給她按頭,寬慰道:“卿丫頭方來的時辰眼圈兒紅的,到了我這兒旁的話沒有,就笑著和我打趣兒,可不叫人疼得,老太太這會隻管把心收肚子裏。”


    老太太點點頭,“這事兒急不得,再瞧瞧若真是好,長久給應兒留身邊也沒不妥,隻一樁,她那身子可還能生養?”


    棠姑笑道:“今兒下半晌王老頭兒給問的脈,說是年歲小又將養的不差,過上二三月便能好個七八,您老要他們生多少也不在話下。”


    老太太斥她,“一把年歲了,老不正經的!話說迴來還是應兒長大了,我以為他在子嗣上頭從來也不緊心,結果悄沒聲兒倒有這樣的好事兒。”


    她接話道:“可不是的,如今院兒裏又添進了新人,應哥兒和卿丫頭的感情也不差,不出幾月您擎等著好消息吧。”


    老太太又問:“新進來的兩個是什麽樣貌和心性,下半晌我瞧了眼,也沒鬧明白。”


    棠姑道:“是從年前您挑選的幾家姑娘裏找來的,一個祖上是通政司參議的薛姑娘,一個祖上是太醫院院使的高姑娘,曾都是五品銜,後來因獲罪家道零落。”


    她哦了聲,約莫是沒記起來,“既家境曾好過,給了咱們做丫頭沒得委屈,趕明兒叫他們處幾日瞧瞧,若人品都不差,改天就叫應兒抬成姨娘吧。”


    棠姑疊聲應下,伺候她安置了這才迴耳房去,房裏的燈燭仍舊亮著,她進來就笑,“姑娘還沒歇著呐?”


    卿妝撂了筆,上前來扶她,“沒等著您迴轉,不敢歇,還有幾頁便抄完了,左右候著您來,老太太可安好?”


    棠姑拍拍她的手拉著同坐了,“老太太好,方才還同我說起你,講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叫你安生住著,莫委屈的。”


    她垂首道:“奴不委屈,能到這門裏來便和夢中似的,樣樣都是尋常人家見不到的奇景人物,奴前生得是多大的造化,今生才得以上天如此垂青?”


    棠姑聽了眉頭一展,笑道:“怨不得人喜歡你,心思寬綽又有見地兒。”她低聲又勸:“應哥兒有了新人你不大舒坦,說明你心裏滿裝著他,這是好事不是?可這又是做女人的命,誰都逃不脫,往後這樣的事兒少不了,你何必苦了自個兒?”


    衛大人的桃花是真旺,別家娶個媳婦從老愁到小,他待選的媳婦卻多入過江之鯽,數之不盡,真讓人吃味兒啊!


    嘀咕歸嘀咕,可她麵上仍舊臊眉搭眼的,低聲道:“您教訓的是,大人的身份非比尋常,奴若是心思歪斜也對不起老太太同大人的厚愛,孰輕孰重奴心裏明白,往後隻一心伺候大人再無別念。先頭是奴一時間想窄了,倒擾著了您。”


    棠姑說不要緊,“你年歲還小,總得過這道坎,過去了,好日子也就到了。”


    來迴絮叨了幾句也到了安置的時辰,小丫頭來吹燈,棠姑在丈夫兒子的牌位前供了幾柱香,仍舊流連不去,月色照進窗來讓她的眉眼越發寒涼。


    天將放亮,卿妝便陪著棠姑在前院收梅花上的雪水,她生怕地滑她走高跌跤,便請她捧了青麵鬼臉甕,自個兒壓低了樹枝往甕裏盛。


    一路溜達至山門前,遠遠地來了簇人,前唿後擁的約莫十來個,頭前是兩個十七八的姑娘,已是夫人的裝扮。


    卿妝瞧了眼,雖不大識得但也知道是昨兒衛應挑的兩個丫頭,如今約莫給老太太請安來了,便避到一處讓她們過去。可巧頭前那個停了下來,身後的小丫頭揚著尖利的嗓子問,“哎,就你,可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姐姐?”


    說話倒還客氣,就是聲口太差了些,刺的耳朵疼,青安聽了迴道:“這二位可是高姑娘同薛姑娘?”


    一行人聞言都往這兒瞧,問話的丫頭不樂意,“您這話說的,咱家主子可不是姑娘啦,您哪位,昨兒來給老太太請安可沒見著您?”


    青安往身後比了比,“這是卿妝姑娘。”


    丫頭身前的那位主聽了簡直兩眼放光,拎了裙子就往這兒挪上兩步,“光聽名兒震耳朵,這迴可見著真人了,我姓高,曾祖曾是太醫院的。我爹媽都愛聽你的堂會,什麽時候得空,到我府上唱一場,就在貢院胡同第三家,還是先頭四十兩的價兒如何?”


    這是個自來熟的直嗓子,嚷一句祖宗八輩都顛倒出來了,卿妝噙著笑沒言語,棠姑聽了不像話,把甕給了邊上丫頭又取下鬥篷這才道:“既和卿妝姑娘相識,往後一個府裏住著,有的是敘話機會,老太太等著呢,姑娘們同我來吧。”


    那姑娘一見她正臉笑都僵了,她身後那位薛姑娘更是縮手縮腳不敢言語,她們頭前一步走,離著老遠卿妝都能聽著高氏小聲埋怨自個兒媽子,“你怎麽不提醒我那是棠姑,我隻當是卿妝身邊的婆子,這迴可好,頭天來就得被怪罪,大人想喜歡我也沒招!”


    她的媽子低聲下氣地賠罪,薛氏就小聲勸,“高姐姐,你少說兩句。”


    “你怎這樣膽小,我昨兒好歹和大人講了兩句話,你就會少說少說,頂什麽用?”她越說氣性越大,“都怪那個唱戲的,頭迴來就給我們下馬威,待會得到老太太跟前告她一狀,才叫她知道我們的厲害,我說什麽你記得說什麽!”


    薛氏幾乎被她聲色俱厲的模樣嚇哭了,猶豫了半天才道一句不好吧,高氏嫌她沒氣性,索性不搭理她了。外頭風聲大作又離著甚遠,她們合計的也沒旁人聽見,卿妝佯裝不曉得,一路進了庵堂。


    方行了禮坐下,三太太四太太便來請安了,又互相問了安添挪了椅子這才妥帖。高氏和薛氏生得清秀美貌招人疼愛,老太太拉來坐到身邊,細細看了喜不自勝,三太太一麵笑一麵扯了把斟茶的卿妝道:“瞧瞧,人家生得好又乖巧,老太太不待見你了,喜新厭舊!”


    老太太啐她,“猴兒精,哪都輪的著你,應兒眼光錯不了,一個個都是這樣好容貌。棠啊,拿了兩幅頭麵來給這兩個,穿的著實素淡了,可人疼的。”


    兩個姑娘千恩萬謝地接了,老太太叫坐,又閑講了幾句家裏的,兜兜轉轉講昨兒晚上,“應哥兒待你們可好?”


    薛氏羞紅了麵,坐在後頭隻點了頭也沒敢抬臉;高氏膽大些,將衛應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老太太越發高興,“我沒什麽盼的,就望著你們和睦,兒女成雙。”


    高氏嬌俏一樂,連帶著薛氏的那一份也應了,恰好卿妝湊手給她也倒了杯茶,她道了謝又小聲問道:“都在一個院裏住著的,下迴你要想見大人就自個兒來,半途使人來叫多掃興呐,成不成?”


    廂房雖寬敞可靜悄悄,但凡有點動靜都叫人聽見,何況她嘟嘟囔囔這一大串子,聲不高越發叫人好奇,四太太聽了個大概就問:“高丫頭,你同她言語什麽呢,成不成的?”


    高氏福了福身,“四太太您不曉得,昨兒晚上大人本是留在奴房中的,結果半道卿妝的婆子來把大人給叫迴去了,話都沒說完呢,奴就和她商量下迴莫要這樣了。”


    這是不聲不響告上狀了,三太太和四太太昨兒晚上來庵堂給老太太請安一道吃的飯,卿妝帶了婆子丫頭哪兒住著一清二楚,人在庵堂裏哪能使人叫衛應,這話計較的不到點子上。


    老太太聽了隻笑,倒是把高氏架的不上不下的,紅著臉一勁兒鼓搗薛氏,薛氏見無人說話更加畏縮,低著頭左右不敢吭氣了。


    等卿妝斟完了茶水,老太太拉了她囑咐,“東府穗兒因龔哥兒要娶太太跟你三太太一通嗆,你們兩個要好趕明兒去勸勸她,這兩天倒莫去的,她病得很,莫把病氣過給你的。”


    她應下了,後頭坐了片刻又代老太太送太太們出門,等迴轉時見四下裏無人,她交代青安,“撿些點心藥材給小穗姨奶奶送去的,叫她別急,迴頭我去看她再想轍。”


    青安忙不迭去置辦,那廂薛氏和高氏辭了出來,約莫是被敲打了,冷不丁瞧了她跟大白天見了閻王爺,恨得牙癢又不得法。


    這仇跟天外飛來似的,也就此結下了。


    迴雪舫吃晚飯的光景,門上有小子遞進來一封信沒頭沒尾的,卿妝拆了,是衛應的筆跡,即迴勿念!


    她促狹的心思上來,提筆迴了封,君新妻已見,貌甚美,勿掛。


    待人拿了信迴去,她心滿意足地安置了,來日人方醒,枕邊又見封信,不曉得多早晚放那兒的。


    她朦朧中挑開,上頭隻四個字,吾妻卿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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