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上的字並不多少,然而卻是衛應滿腔的情意,隻因他不便,深更半夜打外頭送進來,反而更難能可貴。不像那些總愛拿衙門裏公事繁冗當借口搪塞的爺們兒,誰每天還沒有得空休息的時辰,有一人無論身處何地都願意時刻惦記著自己,這是她的福份。


    後頭卿妝瞧著端進來的藥碗都覺得順眼多了,腥苦的藥湯子晃蕩出衛應驕矜的臉,她出神盯了會,想起他不在跟前兒瞧出花也不頂用,又忿忿地挑起瓷勺把水紋攪散了。


    周氏差使著丫頭搬了蓮花荷葉脫胎香櫞漆盤來,瞧她對著碗藥扮鬼臉兒,就笑,“姑娘,良藥苦口利於病,等大人來您精精神神的,要是再能懷個白胖的小爺,大人不定多樂嗬呢!”


    衛應如何糊弄老太太,屋裏外的哪個不是知根知底,這會聽周氏言語雖不敢明目張膽地鬧,但也都捂上嘴笑紅了臉。


    周氏又怕卿妝真惱了,揪過領頭的青安賞個栗子轟出去,那廂卿妝撇碗漱了口還擠兌那個兩天沒露麵的,“大人自然高興,老來得子麽!”


    周氏要笑也不敢,生怕那爺兒迴來不饒她,一麵給漆盤裏裝新鮮果子一麵道:“前兒姑娘寒冬臘月裏頭下了迴水,也沒仔細調理,總歸虧了些,這會左右沒事也能靜下心來養好身子。”


    她拈了佛手柑蜜餞拔嘴裏的苦味,又瞧漆盤裏不當季的白櫻桃,“哪裏能沒事,昨兒老太太言語了,我得上東府瞧瞧,不拘著說什麽,麵子上還是要過去的。”


    周氏聽了也歎氣,“那位穗姨奶奶可憐,恭二爺待她不薄,為了她鬧騰了幾迴,家裏頭雞飛狗跳的。這會要給娶太太更甚,老爺房裏吵完了三太太房裏吵,迴頭關起門來小夫妻抱頭痛哭,這要擱咱們府裏老太太早給人扠出去了。”


    卿妝道:“她和二爺感情深,這會硬生生要來個太太,兩下心裏都不受用;她沒人可做主,一氣兒又病了,三太太更不高興,我正琢磨什麽時辰去合適呢。”


    周氏搖搖頭,“您這些天還是甭出門了,哪哪兒都是事兒。那位穗姨奶奶不是氣得,是叫三太太罰在雪地裏立規矩凍病的,病了還不忘和二爺慪氣,左右不肯請郎中就那麽硬熬,您這會去了平白惹不快活。”


    說罷,她過來給卿妝換手爐子,又道:“別說東府,咱府裏還有個要采選的小姑奶奶,打昨兒醒了隔半個時辰就要尋短見,這會尖刺的一概不許留屋,她院裏的媽子媳婦兩天了都沒敢闔眼。”


    這會崔媞院裏上下都認為是她給衛應使的眼兒媚,把好端端的姑娘往火坑裏頭推,一兩個見了她都要吃人似的,出門指不定什麽招兒候著她。


    她嗯了聲,“咱們如今在雪舫住著,別的沒什麽,大人屋子使人看好。”橫豎是那些要命的票擬,越惦記越叫人寢食難安。


    周氏道是,“有幾個會拳腳的婆子看門,小子們是進不來後宅的,就算有官爺要來拜望的名帖也是擱到前院大人的書房。”


    卿妝抬眼,“大人稱病數日,還有遞名帖的?”


    “沒一天落下,見不到可他們也有招兒啊,讓女眷上東西府探望三太太和四太太,變著方兒的打聽大人。今兒老太太那兒來了四位老夫人,兩位國公的太太還有一位老郡主和將軍太太,誰曉得是不是問大人行蹤的,姑娘您也莫要往庵堂去了。”


    到底是什麽要緊的,不見著衛應都不帶消停?也難怪,禦賜的朱砂粥被投了毒,兩廂到如今都相安無事,怎麽瞧這背後怎麽都是欲來的山雨。


    她囑咐道:“叫咱們的丫頭婆子無事莫要瞎溜,但凡遇著打聽大人的一概不許言語。”


    周氏道曉得的,又笑道:“借她們個膽兒也不敢胡亂張嘴,何況大人的行蹤,闔府隻怕也隻有您知道了。”


    她們一搭一搭地閑聊,中飯前初齊打外頭撅著嘴進來,老大不高興,“昨兒那兩個戴皮帽假充鷹的惡老雕來了,姑娘您要是不樂意見呐,奴就說您不在!”


    這是個一上火就缺心眼的,都到屋裏迴事兒來了,還能說人不在,周氏攙著卿妝往外走狠狠瞪她眼,“茶水點心備齊了,不興胡說八道。”


    高氏和薛氏前後腳進來,也不嚷嚷著讓卿妝上家唱戲,隻說昨兒在老太太麵前冤枉了妹妹賠禮道歉來的。卿妝一時沒言語,沒幹係的薛氏倒險些嚇哭了,還得她緊一陣慢一陣地勸。


    她笑道:“昨兒是兩位姐姐的喜日子,想是忙得困倦了,聽岔了,一場誤會。”


    高氏笑嘻嘻地道:“是呢,大人和我吃罷了飯,聊得正得勁兒,外頭忽然有聲。我大概喝多了酒混沌沌的,早上起身沒見大人,以為大人是那時候走得,興許天亮時走的也不定呢!”


    她自說自話,卿妝隻挽著笑,充耳不聞。


    高氏說得累了一乜眼看見方才周氏捧進來的漆盤,擱在小葉紫檀托泥四腿的圓香幾上還沒來得及收,她掩唇笑,“哎呀,妹妹屋子住的好,東西也精致,我院裏就沒有一件,趕明兒也向大人討幾樣來!”


    這是要上物件了,卿妝隻笑,吩咐人拿匣子盛了給她婆子拿好。有一就有二,一會瞧上把象牙裁紙刀,一會又盯著柄雲英金釵,卿妝也不拘著她,見她喜歡什麽就讓人拿盒子盛了。


    茶還沒吃半盞,當地就堆了二十來個大小箱子,初齊的眼睛就要立起來了,若不是青安拽了把,恨不得上去掀了惡老雕頭上的皮帽子。


    卿妝隻預備在雪舫住上一夜兩日,東西也沒拿來幾樣,這會遇上個打秋風的,下手忒黑,地皮都要剝下三寸來。她窮困潦倒,高氏卻誌得意滿,“妹子你可真好,什麽事兒都讓著我,後頭我也不會虧待你,大人往我屋去的時候叫上你啊。”


    也不嫌臊的慌,初齊的白眼都要翻到腦瓜頂上去了,卿妝斜她一眼歎口氣,“如此,就多謝高姐姐了。”


    “不謝,不謝,應當的。”


    她振臂一唿,叫了婆子丫頭就要把物件抬出去,那廂薛氏看不過眼了,緊著拽她。她不耐煩,一袖子險些把人掃到地上,“你眼紅什麽,妹子孝敬姐姐是該當的,我也沒虧待她!”


    薛氏的婆子惱了,將哭哭啼啼的主子藏在身後頭,嚷了句,“虧得祖上還在宮裏討過活兒,上別人這兒要東西,貶了官在泥坑裏頭混過幾日,真格兒叫花子似的。”


    高氏被戳了痛處,抬手就是一巴掌,“罵誰呢,老乞婆子反了天,當主子說話有你什麽,滾邊兒跪著去!”


    婆子年歲大站不穩腳,磕磕絆絆幸得被青安扶著沒栽倒了,那廂薛氏猛地被撇下被嚇得直哭,周氏過去一把攙住,卿妝拿了巾子給她擦淚道:“薛姐姐莫怕的。”


    高氏白了她一眼,“她三歲小孩,你指著她,人呐,要擇良木而棲,聽見沒?”


    她聲兒老高,沒聽著外頭有人進來,這會消停了,進來那人才笑道:“喲,占山為王呢?”


    一迴頭,是棠姑,正掖著袖子站當地瞅那些箱子,“怎麽個事兒,是哪個要搬家?”


    “原是您老人家。”高氏福身笑道:“我上卿妝妹妹這兒來總不能空著手,挑了幾樣大人給的物件,沒成想妹妹沒好意思要,是不是,妹妹?”


    轉臉東西就成她的了,卿妝隻笑沒言語,隻問棠姑,“您來,可是老太太有差遣?”


    屋裏卿妝住著,結果人一來就快被倒騰空了,一瞧就明白的事兒,棠姑門兒清,隻拉著她的手埋怨道:“老太太惦記你,說卿丫頭今兒怎麽不來了?”


    她笑道:“今兒早上打起來連著兩個時辰喝了三碗藥,味兒重,怕冒犯老太太,想著下半晌再去請安的,倒叫老太太不高興了。”


    棠姑樂不可支,“沒有的事兒,老太太讓我來叫你,一道去吃中飯的。”


    她應下,伴她一道走,那廂高氏躍躍欲試的,棠姑瞧了笑道:“高姑娘和薛姑娘若是沒吃,也同來。”


    高氏脆生生地應了,拉了薛氏一把,臨行前都沒忘記她堆成山的寶貝疙瘩,還算忌憚著棠姑在不能失麵子,悄沒聲叫人運迴自個兒屋裏頭去。


    等到了庵堂,席麵已經擺開了,老太太請吃飯不是真叫吃,誰也不夠格兒和她同桌,隻在一旁伺候。卿妝捧了菜來,老太太笑問:“高丫頭給你備了好些禮,怎麽沒要?”


    她放了菜,福福身道:“奴哪敢,一個府裏住著,不計較那些。”


    這話說的有意思,老太太聽了沒說旁的隻點了點頭,高氏以為著今兒白得了那些物件,得意的很,蹲蹲身又道:“老太太不曉得,卿妝妹妹心善的很,聽奴備了禮來,覺得不大好意思,連那雪舫也要讓給奴住呢!”


    搶完了物件搶屋子,可真是麵子裏子都不要了,老太太看她一眼,笑道:“卿丫頭比你來得早,不拘著年歲,得叫姐姐。”


    高氏的臉色變了變,未及言語,外頭婆子進屋迴事,“老太太,應大爺給您請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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